“你可以留下来了。”
“令君说的可是真的吗？”王羡有些喜出望外，下意识将音调拔高了三分。
崔长陵几次三番推辞，她本以为此事无望，且她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叫他非要留下她才行。
他若执意不肯，她又能做什么？
自己没本事，就只能死缠烂打，厚着脸皮把笑脸送到人家脸前去。
可到底他托的是太原王氏小郎君的名头，总不能为这个，把家里的脸面都丢尽了，回头若给父兄知晓，一定不轻易放过她。
然则崔长陵却突然松了口……
崔长陵挑眉嗤了声，把那柄扇又往身前压了压：“自然是真的，可有几样事情，你若办不到，这话便当我没说过了。”
王羡年纪虽然小，可心眼子多得很，尤其崔长陵一句话里三个坑，她生怕上了当还不自知，同他说话，自然更多留几个心眼儿。
于是她愣了下：“令君请讲。”
崔长陵心下满意的很，嘴角便不自觉上扬，流露出些许舒畅的惬意来：“你既是要随我学本事的，我也是真心实意要教导你，明儿个你就收拾收拾，搬到我的府上来住。你在这里一应的吃穿用度，全都不必操心，但是每日晨昏定省，礼数却一样都不能少。我虽不算你正经的夫子，可你既在我面前以学生自居，就总该有个学生的样子才对。”
他话音落下，王羡就品出味儿来了。
实际上他还是觉得她吃不了苦，晨昏定省，拿规矩拘着她，倘或她受不住了，一样会知难而退。
她倒并不怕这个，唯独是——
王羡轻咬着下唇：“我们府上同令君这里并不是十分远，我每日早起些便是了，怎么好麻烦令君，还要住在尚书令府中。”她一面说，一面又躬身下去全个礼，“不敢烦扰令君。”
“你烦扰不到我，我若是不想见你，你在这府中便寻不到我。”崔长陵端的是面不改色，“我这府里大，不多你这么一个人，更不多你这一张吃饭的嘴。我当然知道王家离我这儿不算远，可你既算师从我，平日里你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我一时有什么想考考你的，难道还要打发小厮来回跑腿儿递话？”
他冷笑了声，直勾勾的盯着她打量：“可见你并不是实心实意想跟我学本事的。”
王羡打了个激灵，连连摆手：“天地可鉴，学生绝对是实心实意的！”
“那就最好不过，你答应，明日就搬进来，你应不下，我就当从没见过你。”
……
送走王羡时，崔长陵是连同王遥之一块儿给打发了的。
王遥之虽然嘴上说是有朝堂政务来寻他，其实也并不如何要紧，不过三言两语的事儿而已。
他态度已经十分明显，王羡心里惴惴不安，从尚书令府出门来，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丝毫不知道该如何与她大兄开口提这个事。
她若果真是个郎君，能住到崔长陵的尚书令府，由他一手指点教导，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爷娘面上都有光，况且将来入了朝，又是太原王氏后人，又是崔不问的入室弟子，这样的名头摆出去，她就该仕途一片坦荡了。
可她是个女郎，一个年近十五，还未及笄的女郎……
出了尚书令府大门，王羡横了心，转头看着这街上仍旧排的极长的队，小手略一抬，扯上了王遥之大袖一角。
王遥之脚下一停，回目看她：“怎么了？”
这是打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她心里有事儿，他一眼能看穿，只是她不说，他在崔长陵的府里不好追问而已。
是以问了一句，他又自顾自的哦了声：“他拒绝了你吧？我早同你说了，崔不问不是那么好……”
“令君让我从明天起，搬到尚书令府来住。”她扬起小脸，打断他的话，面上带着七分茫然无措，还有三分是豁出去。
王遥之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把耳朵。
王羡看在眼里，吞了两口口水：“大兄你没有听错，这就是令君说的。令君还说了，我虽不算正经拜师的，可怎么说也该是以学生自居，既然是学生，该有的礼数就不能少，晨昏定省一样不能落下，况且每日若有什么要问的，他有什么要考我的，住在这里，实则方便些。
“方便些？”他皮笑肉不笑，语气却森然，“你也觉得，这样方便些？”
她哪里敢说是，可更不敢说不是。
王羡简直怀疑崔长陵是不是看穿了她女扮男装，就像那个郗衍之似的，所以才故意为难她。
可她知道崔长陵不是这样的人，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与了解，可她就是知道，崔不问是真君子，不屑于此种小伎俩，他若看穿了，当面就会揭穿，决计不会背地里搞这种事情来恶心她。
王遥之见她半天不吱声，心下有气，可碍于此处并非是个说话的地方，便信手拉了她一把，又托着她上了自己的牛车，只吩咐了句去茶楼，其余的就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却说崔长陵那里送走了人，转了头就吩咐府上的总管，叫把个清净又亮堂的院子收拾出来，等着明儿个王羡搬进来。
这总管也姓崔，是崔家家生的奴才，当初陛下赐下宅子，崔长陵自己主意又大，非要搬出来自己住，崔大妇不放心他，又不愿拘束他，就把这么个老人儿拨到了尚书令府来主事。
“郎君既然觉得王家的小郎君吃不了这个苦，何不直接推拒了他呢？绕这么大一圈儿，岂不费事吗？”
崔长陵点着手背：“话不是这么说，他到底是王家的人。”他吸了口气，转头去看崔平，“先帝在的时候，重用太原王氏，至于新帝御极，也仍旧如此。陛下要王家做纯臣，这个面子，我总要卖他们家。况且——”
况且这个王宪之，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叫他意外吧。
“奴才只是怕来日他会令郎君烦扰。”
他摇头：“聪明人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不会的。平叔，你说陛下把这样的事情委派到我头上，我是不是得替陛下着想？寒门庶人，高门郎君，到底哪一个，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呢？”
崔平一怔，便再无后话，只点头应了是，猫着腰退出去，领了人收拾院子去了不提。
这天下，寒门无上品啊。
哪怕郎君掏心掏肺的教出个人，出身摆在那儿，陛下又要怎么重用呢？
所以王家的这位小郎君，既然能入得郎君的眼，那就一定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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