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扯谎的机会都不给，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王羡对着手指点了又点，头愈发低下去。
王大妇好像是拿指尖儿在紫檀木的案几上敲了两下，发出的声儿格外沉闷，一递一下的打在王羡心头上。
她终于抬了头，小嘴儿抿成了一条线，可怜巴巴的望向上座的方向：“阿娘……”
王大妇不为所动，冷着脸瞪她：“还不老实说吗？”
王羡鬼主意多，也知道今儿个扯谎是圆不过去了，索性把心一横，小手提着裙摆往上带一带，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倒也不在王大妇身边儿坐下去，反倒双膝一并，跪坐在脚踏上。
王大妇低头看她：“做什么？”
她那双白净的手交叠着落在王大妇膝头：“阿娘知道今日九平街上的热闹吗？”
九平街，那是崔长陵的尚书府所在吧……
王大妇想了想，这个事儿她倒是有所耳闻的，先前几日王钊也同她说起过一些，那会儿还满心遗憾，家中没有合适能送到尚书令府去学本事的子侄来着。
于是她点头：“你指的是陛下叫崔不问招揽门生的事吧？”
可她问了这么一嗓子，就又觉得不对了，盯着王羡的眼神也古怪起来：“你该不会，跑到尚书令府胡闹去了吧？”
王羡几乎立时打了个冷颤，心道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阿娘的这双眼。
那头王遥之捏着小杯的手也抖了抖，好容易稳住了，才没叫茶水洒出来。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王羡，生怕她说漏了嘴，要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
所幸的是，王羡对这个事儿是十分上心，百般谨慎，起先摇了摇头，又紧跟着点了点头。
王大妇看的不明就里，便问她：“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你今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她一面问完了，又去看王遥之，“大郎，我方才问你，你只跟我说是在外面偶遇上的小幺，这会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偶遇的吧？”
王遥之吞了口口水，正待要回话，王羡已经扯着王大妇裙边儿，嗫哝着叫了声阿娘：“大兄确实是偶然遇上我的，只不过是在尚书令府外……他朝廷里有正经事情去寻崔令君来着。”
王大妇眉头一拧，脸色登时就变了：“你穿成这个样子，跑到尚书令府做什么？这是什么样的大事，也是你能胡作非为的吗？”
她想来王羡不知深浅，更不晓得何为厉害，心下紧张，面上自然就不好看。
并不是说他们王家经不起风浪，只是这近十年间，所出的大事也太多了些——太后的嫡长子因谋逆被贬为庶人、嫡次子草草娶了王妃被流放至于凉州、荣及一时权倾朝野的琅琊王氏一败涂地……
他们家自进建康城的第一日起，王钊就说过，到什么时候，也不许忘记谨慎二字。
从前王羡小，偶尔的胡闹，也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可今次崔长陵是代天子纳贤士……
王大妇面皮又黑了三分，寒着声质问王遥之：“你为长兄，是如何管教她的？”
王羡忙分辨，一个劲儿的说不是：“阿娘想岔了，我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呢？尚书令府，又哪里是我能够胡闹的地方，您别错怪大兄。”
王大妇彻底叫她弄懵了，拨开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也不催问后话，就等着她自个儿老实交代。
“我是听闻了这个事情，心下十分好奇，这才女扮男装偷偷跑出府去的，也不过就是在尚书令府外排了一会儿队，感受了一下天下学子蜂拥而至的氛围罢了——”她拖长了尾音，分明还带着七分憧憬，“崔令君的本事可真大，能叫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王大妇听她这样说，仍旧不大放心，便拿眼神询问王遥之。
王羡进过尚书令府，且还得了崔长陵授意可以搬进府中的这个事儿，他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处理，更不知道怎么同爷娘讲，眼下又见他阿娘是这么个态度，便更不敢轻易开口。
是以王大妇询问他，他便紧着遮掩过去：“正是小幺说的这个话，这点子分寸，总算她还有，并未曾闹到崔不问的面前去。”
王大妇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长松了口气，爱怜的抚摸着王羡头顶：“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他。这天下，若说还有什么人，能叫各州县的学子挤破了脑袋的，除了数十年前的温祈道之外，便也只有一个崔不问了。”
王遥之嘴角抽动，心说她怕知道的比您还清楚，眼下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王羡惯会卖乖，只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扬了小脸儿看王大妇：“我以前倒是听人说起来过，这位崔令君能耐过人，又师从温夫子，本来我还觉得，这不过都是因世人多无知，夸大其词罢了，可是今日在他府外见了才知道，这人竟真这样有能耐吗？”
她又嘀咕了几声什么话，临了了又欸了声：“也许不是呢？毕竟此番是天子明发谕旨授意的，天下的学子又不是傻子，招揽门生是为了什么，谁心里还没个数呢？将来凭这个一步登天，单为了这一条，也该挤破了脑袋的。”
王大妇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儿，那你今日所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尽是些寒门子弟不成？”
王羡啊的一嗓子说不是：“我还遇上了高平郗氏的郎君呢，他说同大兄有三分浅交，可吓着我了，还怕他认出了我的女儿身，要给家里招惹是非呢。”
她说高平郗氏，王大妇便很快想到了郗衍之，面上有三分讶然，转头去看王遥之：“怎么连他也去了吗？”
王遥之颔首应个是：“想来也不是他自己情愿的，但是陛下这道旨意一下来，阿耶不是也寻思了好几日，想着家中子侄们，有没有能送过去学本事长能耐的。”
“那就是他阿耶逼的紧了……”王大妇便拍了拍王羡的小脑袋，“你瞧啊，郗三郎君那样的人，难道也需要凭这个来一步登天吗？”
王羡噘着嘴正要说话，王大妇又打断她：“你上头阿兄们都任了职，从兄弟中也没有白衣，若你是个男孩儿，正经该叫你跟着崔不问好好学一学，可惜了你是个女郎，前头几日你阿耶已不知生出多少的遗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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