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心下一沉：“老先生……”
上元扶着他起来的同时，手上一紧，眼看着那人背影渐渐消失，才无奈叹息：“令君一向知先生脾性，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的，算了吧。”
“上元，老先生身体还好吗？我以往托人转送来的补药……”他有很多年未曾这样跪拜过别人，便是在陛下面前，也绝不会有久跪的时候，是以起身时，膝盖有些不大适应，要问的话，也随着那一股子疼痛，渐次声弱下来，没了后话。
可上元也不傻，他每年都托人转送来一堆的补药，还有好些日常起居用的东西，送的次数不多，可一回送的量大，当然也就立时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见崔长陵眉心微拢了拢，便扶着他没撤手：“其实先生都知道，刚开始那两年，一概不肯用，后来令君从没间断过，先生也知令君的心，就默许我收下了，这一向身子还不错，永安这个地方山明水秀的，也适合先生清修颐养，就是总不怎么见人，我老觉得不好，可他自己觉得没什么。”
“辛苦你这些年陪着老先生。”他跟着上元入了府中，又一路往后院去，“那……这些年，他没再提起过夫子吗？”
上元脸色微的一变：“令君不知道吗？”
崔长陵叫他问的一愣：“怎么了？”
“去年大约四月时候，温夫子他……他来找过先生一回。”
崔长陵脚步猛然顿住，再没挪动半步。
这个意外得来的消息令他感到震惊。
他知夫子脾性，自然也知老先生脾性，夫子会找来，叫他意外，而老先生肯叫夫子入府相见，更让他大感困惑。
“后来呢？你知道夫子是为何而来的吗？”
“令君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上元拧了眉，“温夫子，便是为令君而来的。”
“为我？”他越说越令崔长陵感到迷惑，正说话间，上元便已把他二人带到了后院的马棚来。
这院子本就算不上大，此处马棚便更显得小很多，同尚书令府中马棚自然没法子比，不过养着的两匹骏马，就可谓是难得的极品了。
崔长陵又分了心，还惦记着去年四月之事，便匆匆交代了浓墨几句，叫他路上不可耽搁片刻，知会了人，便立刻返回，叫随行护卫一路赶来，亦不许耽搁半分，至于赵孟然那里，他便取了件信物予浓墨：“赵孟然是明白人，他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把宪之的身份告诉他，他便会十分上心了。”
太原王氏的郎君，又是崔长陵极为中意的学生，赵孟然怎么可能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浓墨心下了然，接了信物，牵了马出来，本是要按原路出门，上元拦了一把：“你这样牵着马自正门出去，先生会不高兴的，你从马棚出去往左手转，只有那么一条路，直通后门，从那里走。”
他不好意思的冲着上元笑一笑，方牵了马按上元所指的路离去了不提。
崔长陵这才又问他：“你说夫子为我而来，究竟什么事？”
上元却摇了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见温夫子和先生争执起来，提及令君，又说什么以后要出麻烦事，又说什么有碍雅名的，我也不敢偷听，又因是吵起来的，心里虽好奇，却还是躲回自己房中去了。”
“那夫子是与老先生不欢而散了？”崔长陵眉头紧锁，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既然是与他有关的，且说什么麻烦事，夫子怎么不到建康寻他，不与他说这些？
“自然不欢而散了，后来吵得厉害着呢，再说还有当年……”他脱口而出的，却看着崔长陵眯了眯眼，就转了话头，“反正本来两个人就别着那股劲儿，令君又不是不知道，从前就这样，两句不和就争起来，哪一回不是面红耳赤的，还要我们来劝和。”
“那……夫子便没有再来过吗？”
夫子待他，如待亲子，如果说为了他的事情而豁出去面子，找到老先生这里来，那不应该只来过那么一趟才对。
上元撇撇嘴：“后来没再登过门，就是来过两三封信，老先生看完也没回，只是每次看完信，都要一个人在静室枯坐好半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估计是在想事情，但也不敢问。要不……要不令君去问问？”
崔长陵立时一个白眼丢过去：“刚才府门前，你不知道是怎么样对我的？”
“可其实先生这两年，也总念叨令君的。”他小声嘟囔着，“咱们从小跟在身边儿服侍，谁不知道他嘴硬心软呀。令君六年如一日，好东西没断过的往这儿送，先生又不是铁打的心，不过是当年话说的太决然，拉不下面子罢了。反正从去年温夫子来过一趟后，他念叨令君的次数，就越来越多的。”
可是这个面子，谁又真正拉的下去呢？
崔长陵自问他不是个能够厚着脸皮去求和的人，尽管上元这样说，他也没办法真正做到。
今天到这里来，还是为了求借一匹快马，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他恐怕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再见老先生，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夫子曾经来过……
“上元，老先生的脾气，咱们都清楚，即便我去问，他也必不会说的。”
“我是……”
崔长陵截住他话头：“我明白你是想叫我借此去求和，都六年了，再赌气，也该过去了，可老先生会这样想吗？他不会的。当年为师兄的事，他就同夫子闹过一场。上元，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化解的。老先生他出身寒门，年仅四十才成了名，可一辈子，离当世大儒，都会差那么一步，他不愿我出仕，可这却是我的宿命，他不肯认命，我却不得不认命。”
他一面说，一面长叹，拍了拍上元：“好好照顾老先生吧，要是下次夫子再来，你替我传个话，说我在建康等他。”
“令君……”上元眼看着他快步而去，叫了一声，他却无动于衷，于是心下有些急了，追上去两步，一扬声，“崔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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