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堂屋出府的路上，谢泠带着庾子婴走在前面，已大概把事情原委与她说过一遍，彼时庾子婴只是秀美微蹙，回头看了王羡一眼，发觉小姑娘低着头，看起来委屈又可怜，就什么也没说，浅笑着应了声知道了，其后便是出门登车不提。
本来王羡还是要跟着王遇之同乘的，但是临上车前，庾子婴叫住了她。
王遇之看了看她，说了句去吧，王羡其实不情愿，但既然有求于人，就算庾子婴要说教，她也只能认了，故而垂头丧气离开了王遇之的牛车，踩着细碎的步子，几乎是慢吞吞挪过去的。
庾子婴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笑，上了车后朝她伸了只手：“怕我骂你？”
王羡一抬头，脸上立时红了一大片，她递手过去，踩着踏墩儿，一步步上了车。
等驾车的小厮开始赶车，庾子婴才叫了她一声：“你家中有爷娘，有诸位阿兄，他们没有骂过你，我凭何骂你呢？”
“但是我……”王羡想说些什么，到头来都化作长长的叹息，“是我胡闹。”
“年纪小的时候，谁不是胡闹着过来的。”庾子婴爱怜的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圣人、嬿嬿，还有当年的……”她没说完，话锋一转，“连我年幼时，都不是个叫人省心的，这没什么，犯了错，要知错能改，以后不要再犯。人要学着成长，长大了，有好些事儿，就得知道不该干了。”
王羡歪了歪小脑袋：“您不觉得我这次闯的祸太大了些吗？”
庾子婴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圣人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也闯了不少祸，还连累过我，害得我被二兄骂，那些年里啊——”
她拖长了音调，却不再与王羡说当年。
当年废王势盛，谢拂都敢那样胡来算计他，连同琅琊王氏的嫡长女一起算计，她的胆子又大不大呢？倘或当年宇文郅要追究，她闯下的祸，给谢家惹出的麻烦，又大不大呢？
更不要说夺嫡之争里，她干的那些事。
现在回过头去想，那都是值得两说的，她既是在保谢家，可也的确是在胡闹，一步错，谢家就是万劫不复。
王羡目下的这个祸，同谢拂当年的所作所为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庾子婴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也不用这么自责，我听四郎说了，也不算你一意孤行，你父兄不是点了头的吗？”庾子惠一面宽慰她，一面从荷包里掏了小点心给她递过去一块儿，“最初是你闯祸，可决定不是你做的，凭你阿耶的地位，要到宫里跟陛下告个罪，说是家中幺女胡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知道吗？”
王羡欸了声，这话谢泠刚才也说过的，庾子婴和谢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连心思都是这么一样。
其实他们说的不算错，本来阿耶是有机会推辞的，更何况，大兄和二兄本来就是为了……
她吸了吸鼻子，接过那块糕：“您出趟门，还要带上些小点心吗？”
说起这个庾子婴的笑意就更浓了：“是嬿嬿，每回见了我，都要讨吃的，好像我身上藏了食盒似的，从前不爱带着些，谁家也没有往荷包里塞吃的的，但她闹了我几回，坑了我好些银子买点心，后来我就随身带着了。”
这东西说是糕，也不太算是，入口有嗫哝感，甜而不腻，叫她一时想起了永安镇的桃花饼来。
那时候夫子对她多好啊……
她有些出神，没听清庾子婴又说了些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觉得太失礼，尴尬的笑了笑：“我走神了。”
庾子婴到底年长，没计较这些，又当她仍旧担心：“别担心了，我来同嬿嬿讲，至于温侍郎那里，还有你二兄跟四郎呢，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又去揉王羡的小脑袋，见着她，就总觉得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谢拂和荀嬿。
一晃眼，她们都这么大了，她这两年总是回想过往的岁月。
自从谢拂做了皇后，她虽然时常入宫去陪谢拂小坐，但一道宫墙把人隔开，到底心没有那么近了，荀嬿倒还是个孩子模样，可她也有了温子章，再闯什么祸，也轮不到她收拾烂摊子了。
当初她见王羡，只觉得小姑娘生的实在好看，她见过小时候的谢拂，其后那么多年，她再没见过谁家的小娘子好看过谢拂的，直到见到王羡——
而且王羡她虽然也会骄纵胡闹，却比谢拂和荀嬿都懂事，才更叫她喜欢的不得了。
“真要是收不住场，我替你去求圣人。”她撤回手，见王羡不可思议的看过来，嘴角扬的就更厉害些，“圣人最好说话了，又喜欢你这样娇俏的小娘子，等以后都过去了，我带你进宫见圣人，她一定很喜欢你。”
王羡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当初家里知道她女扮男装到尚书令府，连阿娘都生了她的气的，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任性妄为，可是庾子婴不这样想。
庾子婴的包容是真心的，爱护也是真心的，一个外人，能待她这样亲切，叫她感动又受宠若惊。
家中爷娘与兄姊是骨肉至亲，她从小仗着年纪小，一直觉得他们无论怎么对她好，都是应当的，这是她命里的福气，可她从来就没觉得，外头的人，也要这样的捧着她。
那些门第稍差些的，对她好，是因为她出身太原王氏，是王家的掌上娇，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了王羡这个人。
而庾子婴不需要——庾子婴出身好，嫁的更好，用不着高看谁，更没必要捧着谁。
于是王羡心神定了下来，一时连崔长陵也顾不上去想了：“您可真好。我以前跟荀夫人一起玩儿，她跟我性情相投，我虽然都叫一声荀夫人，心里是把她当阿姊看的，她总跟我提起您，但我觉得您是个很持重的人，应该不会喜欢我来着。”
庾子婴叫她逗得哭笑不得，这丫头嘴可真是巧，十分知道说什么话最讨人喜欢，她也不拆穿王羡，反倒很是受用，便与她说说笑笑的，全当是开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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