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从后头挪步出来，一递一步，走的很慢。
她知道，坦白了有坦白的好处，可是后果，是所有人都没办法预料到的。
大概说开了，她就失去了站在崔长陵身边的机会，尚书令府从此也再不会有她容身之所。
和崔长陵相处的一点一滴，还历历在目，永安遇险的事情，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转脸，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她用了这么多年，才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王羡面色凝重，眼底酝酿着悲伤。
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就是再磨磨蹭蹭，走到崔长陵面前的这点子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
她在崔长陵面前站定住，还是一身的月色长衫，男装的扮相，俊秀的很。
她抬头，盯着崔长陵看了好半天，倏尔双手在长衫两侧略微一提，整个人双膝一并，竟冲着崔长陵跪了下去。
王羡长这么大，除了跪爷娘与祖宗，谁都不曾让她弯一弯腿。
她这一跪，把王家兄弟吓的不轻，也叫崔长陵大吃一惊。
崔长陵震惊之余忙侧身，把膝头偏过去，显然不敢受她这样的跪拜之礼。
他又黑了脸：“你这么干什么？”
厉声的呵斥打在王羡心头，叫她更难过了。
她伏地，双手交叠在身前，叩首下去，礼数周正，却不是郎君该做的叩拜之礼。
崔长陵见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你果然……”
只是他话音未落，王羡便已经悲戚开口，打断了他所有后话：“我是太原王氏嫡女，单名一个羡字，此一拜，是为我欺骗令君——”她说着直起身，可须臾又叩拜下去，“这一拜，是为我今后不能再侍奉夫子左右，便算作拜别。”
崔长陵心里其实有些动容，他想来连王钊都点了头的，这其中还是有别的内情，王钊再疼女儿，也不可能任由王羡胡闹至此。
小姑娘才十四岁的年纪，跪在他的面前，声音里没有哽咽，但全是伤感和怅然，听得他心头惘然，连带着先前一肚子的怒火，都消散了大半。
他刚动了下手，似乎想要伸出去，扶她起身。
可是那头王羡的第三拜已经周正：“最后这一拜，是希望令君能原谅我。我虽在此事上欺骗了令君，可从前所说的那些话，仰慕令君，是真心的。”
王羡终于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儿，憋着一包泪：“自我入京那年起，至我今岁十四，这几年，我是真心仰慕令君的，所以当初陛下下旨，叫令君招揽门生门客，我明知这是叫您代天子纳贤，不是我能够胡闹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瞒着家里，偷偷溜去了尚书令府外。”
她说瞒着家里，崔长陵眉心便几不可见的拢了一回，扭头去看王遥之。
王遥之脸色也不好看，他这个妹妹，全家人宝贝着长到了十四，现在跪在个外人的面前，他做长兄的，看在眼里，能好受才怪了。
是以他刚触及崔长陵目光之时，便神色不郁的回了个不善的眼神：“小幺当初的确是自己偷跑出去的，我在你府外见她时，也是又气又惊。但是她说的这些，没有一个字是骗你的，她仰慕你——”
其实这话说来叫人难堪，一个待字闺中的士族女郎，张口闭口把仰慕个外男挂在嘴上，这话到哪里，都说不响嘴。
故而王遥之顿了下，干咳了声：“我们一家子兄弟姊妹都知道，就是这些年瞒着爷娘与长辈，她自己又有分寸，从不在长辈面前瞎说，怕挨骂。那天在你府外，我本是要抓了她回家的，但我这个妹妹，打小没吃过亏也没受过委屈，她想干的事儿，谁敢拦着，她就能闹个天翻地覆，我太知道她了，又想着她本身无长物，决计不会入了你的眼，所以才带了她进府见你。”
她的仰慕果然是真心的，至少这一点，他没有看错。
前些时日相处之中，她流露出来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切的，并不是虚情假意的欺骗他。
崔长陵心下明显好受了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这么多年，虚情假意他见多了，也见惯了，难道真就在乎这么个小姑娘对他是不是真心吗？
他兀自摇头，有些看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了。
王遥之一见他摇头，登时火就上来了：“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还骗你做什么？你目下摇头，是不信我兄妹所言了？”
王羡浑身一震，怕极了他不信：“令君，我真的没骗你……”
崔长陵一扬手：“你说这些，我信了。”他敛了神思，不敢再分心，转头去问王遥之，“那之后呢？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你跟我约下什么三日之期，其实是在想办法怎么瞒过家里吧？我点了名要你们太原王氏小郎君——”他话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再一蹙眉，“世上根本没有王宪之这个人吧？”
崔长陵不愧是崔长陵，就连王述之都不由佩服起来。
王遥之点头：“小幺以前在家的时候就胡闹过，扮男装出门的事情，很小就干了，那时候都是假借了王宪之这个名字，后来我三叔知道了，又拿她没办法，又总不能拆她的台，叫人家知道是我们王家的女郎这样没规矩的胡闹，索性就大包大揽，认下了。”
崔长陵简直想冷笑。
这一大家子，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怪不得他从来没听说过太原王家的这位小郎君，原来是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真是怪了。
王钊一辈子揣着谨慎装着小心，骄纵女儿却到了这地步吗？还有王则……
他下意识去看王述之，又想摇头来着，但想想时机不大对，就收住了。
王则大概一辈子活了个稀里糊涂，自己的儿子教成这样子，对王羡这个侄女，也这么惯着，真是惯的没边儿了。
他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只觉得头疼：“陛下下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进宫面前去推辞，反倒叫她住进了我府上？你们家这是想干什么？欺君之罪要担，女郎的名声也不顾了？”
,精彩!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府衙娘子》，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