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心下咯噔一声，果然那是他亲妹妹，他到底是不高兴了。
她下意识就想跪来着，可是刚一动作，崔长陵的声音就传了下来：“你也是高门女郎，动不动来跪我，像什么样子？”
这便是不叫跪了。
王羡也不会硬要违背着他的意思来，于是又站住：“夫子觉得，我所作所为，实际上正是心口不一吗？一面同夫子认错，一面又同夫子的妹妹那样理直气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实则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夫子这样想的吗？”
“那不至于。”崔长陵胳膊动了下，换了个姿势，略做了个调整，好像是想叫自己坐的更舒服，“你从小金贵，不是真心认错，也不会当着你兄长的面来跪我，这点子真假我还分辨的出。我只是觉得好奇，大门口那会儿，我还在那儿站着呢，你就不怕我恼了你？”
他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说话，王羡觉得这就足够了。
她因崔长陵的态度，胆子也大了些，敢正眼抬头看过去：“我是做错了事，要打要罚，夫子只管发落处置，我绝没有半个字的辩解，夫子不论怎么责骂我，我都受着，这是我该做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人都能来指责我，都能来讥讽我。夫子不是没听到，七娘她阴阳怪气的，一个劲儿说我做了亏心事，拦着不叫我进门，当着奴才们的面儿，就不给我留面子了，夫子几次劝她，她却半个字也不听。”
“你的意思……”崔长陵微微拢了眉，稍稍坐正了。
等他坐正时，正色去打量王羡。
她的意思，他懂了，可就因为懂了，才更觉得意外。
“夫子，我和七娘是一样的人，士族出身，高门女郎，我诚然做错事，可又不是对不起她，她又是凭什么对我趾高气昂，指手画脚呢？”王羡看他不言声，一时又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他不该生气发脾气才对，底气便足了些，“她虽说是夫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也没有这样代夫子指责人的，况且今次的事情，先前……”
她突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后面的话，一直没敢说出口似的。
崔长陵正听的起劲儿，等着她下头的话呢，实则也是好奇，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想法，令他意外，也令他兴奋。
他越发觉得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人。
目下她所表现出的，正如他当日所教导的一般无二——对错是非，只在自己一颗心罢了。
无论是大是大非，还是小打小闹上，都该是如此。
她承认自己错了，可要骂她，要责罚她，也不是谁都能干的，更不是谁都能够站出来说一句——你错了。
小幺是维护他，生怕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将来连累他。
王羡是个聪明孩子，不会不知道这点，况且在府门口，小幺话说的很清楚了，她为了什么目的接近他？又因为什么住进尚书令府来？这才是小幺所关心的。
崔长陵扬了嘴角，是个真心实意的笑，突然间也明白了，她没说完的后话，是什么。
他招手叫她，又一面问：“先前在王家，我并没有为难你，在你阿兄面前，也像是体谅了你和你们家，既然我都没有骂你责罚你，这事儿虽不算过去了，可也轮不到我们小幺来数落你，你是想说这个吧？”
王羡挪动了下，又站定住。
她拿不住崔长陵是不是生气了。
说这话，是有恃无恐的样子，仗着今次他在阿兄们面前是那样一副姿态，料定他不会“秋后算账”找她麻烦，就拿这个来说嘴，说的，还是人家的亲妹妹。
王羡掰着手指头：“夫子说的也太难听，我不敢这样想。”
“横竖是这么个意思。”崔长陵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笑意未减，“其实你说的对，是非对错都该是有头有主的，你对不起了谁，做错事情辜负了谁，自然该叫谁受你的礼，听你道歉赔罪，此事既同小幺无关，她那样在府门口拦你，又出言不逊的，是她不对。”
王羡大感意外，猛地抬头看过去，眼眶立时有些湿润。
崔长陵眼尖，她刚红了眼圈儿，他就瞧见了，忙欸了两声：“怎么还要掉金豆子？果然……”
他想说果然小娘子麻烦些，动不动就要哭鼻子，但又怕说了这话她心下不受用，岂不成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于是他把话收回来，又改了口：“还是扮个郎君模样好些，在永安那会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没见你红了眼眶要哭鼻子。”
这是打趣，王羡一颗心，突然就定下来了。
他还会打趣她，同她开上两句玩笑，这就够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从来没想过，真相被揭穿的那天，崔长陵还能一如往常的待她。
她拿手背去抹泪，又破涕为笑，嘴里直念叨真好。
崔长陵听在耳朵里，面色却渐渐地凝重起来，连那抹笑都渐次收敛，慢慢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是复杂的，王羡想留在他身边，她的种种表现，他看在眼里，也放在了心上，这叫他感到欣慰和安慰，至少……至少他没看错她的真心。
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之后……
他深吸口气：“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王羡眨巴眼睛看过去：“夫子指什么？”
“你仍以夫子称我，我也知你敬慕我的一颗心，可我在你们家说与你阿兄的那些话，原不是吓唬她的，宪……”他没叫出口，立马收住声音，须臾改了口，“十一娘啊，你知不知道，陛下要的，是太原王氏小郎君，将来能在我手下学成，独当一面，支撑起廷尉府。”
适才的温馨不见了踪影，灵境台西次间中的气氛，霎时间沉重起来。
王羡小脸儿垮了垮，好半天才点了头，十分浅的一个动作，要不是崔长陵一直盯着她，几乎要漏掉她小脑袋的上下一动。
他见状不免叹气：“事情闹成这样子，你们如今想一味地瞒着陛下，将来你少不了要进廷尉府，说不得还会受陛下重用，你怎么想？真想到那个时候，回不了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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