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崔长陵拉了王羡在灵境台谈过一次心，其后崔净瑛是找过两次麻烦，但一回叫王羡不阴不阳的挡了回去，一回叫崔长陵抓了个正着，把她好一通说教，送回了崔大妇身边去。
崔净瑛当然是不服气的，回了家，在自己阿娘跟前，自然又告了王羡一回恶状。
但好在她就是再胡闹，终归还有分寸，知道崔长陵这样气她任性，这事儿就一定很严重，她即便知道了王羡女扮男装骗了人，也不敢在崔大妇面前说漏半句。
而崔大妇呢？上一回崔平回府，说起王羡那会儿，她心里就已经惦记上了这个王家的小郎君，眼下幺女又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回家来，告了王羡一状，她就更是放在了心上，只是碍于王家人的面子，她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记下来，哪日崔长陵回家时，要拉了儿子好好问上一问才行。
却说送走了崔净瑛，王羡便又清静下来。
这几日王家没动静，显然她阿耶也没拿定了主意，崔长陵则不催，他那天说的那番话，后来王羡也细细的品过，他这人活的太精明了，每走一步，都要算计好之后的数十步，从前为他自己、为博陵崔氏，如今还为朝堂、为陛下，故而她心里清楚，阿耶那里不松口，他决计不会去催问，更不会逼到阿耶脸上，叫阿耶紧着做个决定。
崔长陵待她倒没多大变化，她渐次高兴又得意，自己个儿没事儿瞎捉摸，到最后就断定，崔长陵必定极满意她，也极喜欢她，不然不能够一如先前那般待她。
他还是悉心教导她，她书中有了不解不懂的，他仍旧一点点说与她。
为官之道讲的少了，可为人处世上，他更认真的再指点她。
眼下又没了廷尉府这档子事压在她头顶，就更叫她喘过气来。
这一日王羡捧了书册，算准了崔长陵散朝回府的时辰，就等在灵境台外。
崔长陵散了朝的习惯就是径直回府，把朝服换下来，便一头扎进灵境台，处理这一日该处理的政务，之后便看看书，写写字，等到了正午时候该吃饭，才会从灵境台挪步出来。
这会儿他一身青衫缓步而来，前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花花的肉，手又背在身后，莫名一股仙风道骨，叫王羡挪不开了眼。
他没料着王羡在这儿等他，下意识的拧眉：“怎么站在这里？”
王羡有些出神，没回他，他看了不悦，因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前襟微敞的地方。
须臾崔长陵重重咳了一声：“你像什么样子？”
这一声是轻斥，但语气还算和善。
王羡回了神，眨着眼睛歪头看他：“夫子凶我做什么呢？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
她越说越不着调，崔长陵的剑眉就拧巴的更厉害了：“说出来你也是士族女郎，就不知道羞吗？”
“那夫子明知道我在家，这幅形容算什么？自己这样子不避讳，我多看两眼，又来骂人。”她含嗔娇了两句，书卷还捧在怀里头，眼睛也还盯着那片白花花，“看两眼，你能少块儿肉吗？”
这还真不能。
崔长陵发现她最近有了些变化。
就是从知道她是个小娘子那天起，她的娇嗔也好，撒娇也好，都不再藏着掖着了。
先前住在一起，她偶有这样子的举动，但很快自己会收敛，估计是怕他听了看了要多心，日子久了便会起疑。
现在好了，身份亮明了，真相也坦白了，他没多追究，还极认真的教导她，她反倒放下了心，也用不着再装的很有规矩，正经是个十四岁女郎的样子了。
不过她比小幺有个好处——小幺胡闹起来吵得人头疼，撒娇也是闹，嗔怪时还是闹，倒不是说不知道规矩礼数，就是家中爷娘兄姊宠坏了，无法无天的。
而王羡呢？
她很有分寸。
该闹的时候，闹你两句，该哄的时候，又嘴上抹了蜜似的来哄你。
其实换了旁的人，未必吃她这一套，反倒会觉得她心眼子忒多，不招人待见。
要是从前吧……崔长陵低头看她那张脸，越看越觉得浑身都舒坦。
她有这样的绝色容颜，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他不再听她东拉西扯，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弯腰穿过拱门下，一面走一面问：“你书上又有了不懂的地方吗？”
“不是不懂，是觉得书上写的不对。”她跟在他后头，到底个子小，就略低了个头，腿上弯了些，就钻了过去。
崔长陵没再问，带着她上踏朵进了门，等坐定了，又执狼毫在手，翻了翻手边的折子，心不在焉的勾了两笔：“哪里不对？你看了什么了，觉得不对？”
她上前三两步，也不造次，眼神收的很好，绝不往折子上多扫一眼。
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书，这会子叫她摆到崔长陵的面前：“夫子，我这两天吧，又把这本拿来翻，上回看到鼠疫案，现在其实没看多少，我觉得不对，是这里……”
她稍稍顿了下声音，勾着头拿指尖点给他看。
可先入了崔长陵眼中的，却是她水葱似的指甲，还有圆润的指头，那只手细长又白净，指甲修的又齐整，真是很配她这个人，这张脸了。
他有些走神，直到王羡不满的嗔了声夫子，他才发现自己分心了。
“刚在想别的，你说什么？”
王羡咦了声：“朝廷里有事情要处理吗？我看夫子刚才在看折子，要是……”
“没有，你说你的。”
她才乖巧的哦一嗓子，又觉得崔长陵有心事，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其实不是王羡自作聪明，实在是事关崔长陵，凡事她都多留了个心，也总要多想些。
她知道陛下对赵孟然的处置在前两天刚下来，斩立决，一点情面也不留，具体是因为什么，那道旨意说的极隐晦，明里的意思是他做县令的这几年，贪了好些银子，还列了大小罪状一共七条，就下旨问斩了。
王羡知道内情啊，也明白当年的案子没法子再翻，不然百姓要寒心的，可她得了信儿就替崔长陵不平。
真要是翻了当年的案子倒算了，这样不清不楚的，说赵孟然贪银子，为一己私欲不顾百姓，且不说他这些年怎么受永兴百姓爱戴了，只说他是崔长陵举荐上来的人，这道旨意发出去，也太打崔长陵的脸。
是以她这几天一直想法子开解他，哄他开心，怄他笑一笑，但今儿个散了朝回来就这样……
王羡贝齿轻咬了下唇一回：“夫子，是不是有人同你说起赵孟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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