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说没有，崔长陵却又耐着性子哄了她一阵，但王羡脾气犟，说出去的话不愿意往回收，她也爱极了观微楼的金丝党梅，但既说了叫拿回去给家里头下人分了吃，她断然是不会再拿回去自己留着了，是以任凭崔长陵怎么劝，她铁了心不改口，就是说不吃了。
崔长陵拿她又没办法，唉声叹气的领着人出了门，一路回府不提。
只是一路上，浓墨大气也不敢喘，所幸是女郎今日兴致缺缺，也没拿他寻开心，不然他真怕一开口，露了怯，叫郎君听出来他心里的那点子想法。
站在观微楼里，他眼看着郎君那样好性儿的哄女郎，真是叫他惊愕不已。
他是打小就服侍郎君的，后来郎君长到八岁，温夫子把人接走了，但是温夫子这人，脾气实在古怪，不叫郎君带人，所以他就留在了博陵，一直到——
一直到郎君二十回博陵，行过冠礼后，又随着郎主一起调入上京建康，这之后七年过去，仍旧是他跟在郎君身边，近身服侍着。
他知道过往十二年未见，郎君性情与幼年时大不相同，所以后来服侍时，也格外留了心，虽说骨子里带的东西是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的，但好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郎君脾气算是不错，也不爱端着架子，可是耐心从来就不好。
且不说小时候了，便说长大了回家来，家里头弟妹闹着他缠的凶了，他吊了脸子不理人，看起来又凶又严肃，加上多年未见，自然就不敢再凑过来闹他。
朝堂之上就更是这样，平时都好说话，不怎么拿捏人，可要是惹的他起了性儿，对谁也没那么好声好气有耐性的。
可是郎君今日却这样子耐得住性子，哄了女郎那么多遍，他站在旁边儿听的都心惊胆战，生怕女郎就这么僵着，要叫郎君厌烦起来，回头两个人僵持住了，还不是他们做奴才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真是没想到……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总不至于，就为着这是人家王家的女郎，不沾亲不带故，所以没法子说，没法子骂吧？
再怎么说，女郎如今还算郎君半个学生呢，有说不通道理的时候，骂两句，谁还能说什么了？
对着自己的亲妹妹都没这么好的脾气这样大的耐性……
浓墨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入眼却是崔长陵的背影。
王羡就跟在他身后，走的比他稍稍靠后半步的样子，反正不跟他比肩而行。
而崔长陵时不时的侧目低头，跟她说上两句话，她爱答不理，崔长陵也不生气，反倒一路走，一路说，浓墨打了个哆嗦，不用说，郎君十有还是在哄女郎，谁叫他刚才从女郎手里抢了吃的，但这也太古怪了，委实太古怪了！
……
第二天王羡起了个大早，只是仍旧没有早过崔长陵，她出门那会儿，是浓墨送她出来，她没见着崔长陵，况且算算时辰，他也该散了朝回家来的，于是她多问了句。
浓墨一面笑着送她出门，一面回：“今儿都二十九了，眼见着一个月过去，郎君下了朝是不回来的，直接往尚书台去了，要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通常都是紧着在月底处置了，下个月各地新呈送了折子上来，省的积在一块儿，处理起来叫人头疼。”
她有些惘惘然哦了一声，就没再看浓墨，径直步下台阶，一递一步的走远了去。
她没见过崔长陵处理公务时的样子，长久以来，她倒差点忘记了，他肩上扛的是重担，什么事儿都要他经手过问，偏他还能够腾出那么多的时间，教导她、陪着她胡闹，甚至包容了她的诸多不像话。
想想昨儿傍晚同崔长陵怄的一场气，实在是不应该。
人真是不能惯着。
崔长陵对她越发的好，她便愈发蹬鼻子上脸，明明他没惹着她，相反还是为她着想为她好，她却摆脸色给崔长陵看……
王羡想着，等今日他回了家，一定得好好地赔个礼，也不知道崔长陵有没有生她的气，还是生气了面儿上不露出来，故意叫她不知情，更不知道今日她下职，还能不能在府衙门口等到崔长陵来接她了。
实际上廷尉府的差事，说清闲也算得上清闲，只要京中没有要紧的案子，各郡也不往京中呈送棘手的疑难杂案，那通常来说，陛下就不会给廷尉府委派差事。
没了陛下委派，他们又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是以日日都很清散。
王羡惦记着崔长陵交代的话，这一整日下来，都在心里头很防备着郑懋，明面儿上该说说，该笑笑，倒做的一派客气又可亲，实际上心里有自己的成算，说出去的话也成了一句真九句假。
就这样子浑浑噩噩的熬，王羡便又熬过去一日。
到了下职的时候，郑懋却与昨日不同，早早的收拾了东西，站在王羡门口招手叫她：“下职了，一起走吗？”
王羡正在收拾东西呢，听见是郑懋叫她，手上莫名一顿，侧目看出去，发现他站的地方背光，她实在看不清郑懋脸上的表情。
于是她犹豫了下，索性匆匆料理了下，迈开腿往门口走：“我跟子勉兄不顺道，本来还想着你今日又要忙活，就没打算去叫你一块儿了。”
王羡自己合计过，郑懋既然是个长袖善舞的人，那单是听他说话，通常来说，是挑不出他任何不对之处的，或许他偶有隐晦的暗示，但她道行不够，若不留神，还是会一不小心就落入人家的彀中，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跟郑懋交谈，她一定要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哪怕是细微的表情变化，她也不敢遗漏，如果看不到——
她在心下冷嗤了声，要是看不到，她绝对不搭理郑懋。
“手上没什么好忙的了，大人今儿走得早，装这份勤快也没人看不是？”郑懋半是玩笑，只是这话说过就不再提，“昨儿个我瞧见令君来接你了，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错？你命好，这是旁人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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