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嘻嘻的说不会，又想了想，还添着解释了两句：“我心里同夫子亲近，拿夫子当自己人，当然不会觉得羞愤，同郗衍之是不一样的。”
是啊，是不一样的。
他握着小幺的手，或是拉着小幺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心境，拿她当妹妹看吗？鬼才是拿她当妹妹看的。
而他自博陵入建康后，又有多少士族女郎一门心思想扑过来，稍轻浮些的，上手也不是没有的，或凑的近一些，或攀他胳膊，彼时他只觉得心下生厌，又觉得她们全无高门教养，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面上敷衍过去，下一次却只会躲得更远。
从没有谁，能像王羡一样。
他喜欢她的亲近，喜欢听她说亲近两个字。
她拿他当自己人，同外面的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样真好。
只不过他当年回博陵时，夫子曾说过的，他此一生，终究困于情之一字，便该自持，少沾染，莫动心。
夫子那时语重心长，说他与世人皆不同，凡夫俗子妄动执念，而他生来便是七巧玲珑的一颗心，他能做到，也该做到。
莫要，妄动执念吗？
崔长陵皱了眉头，思绪飘忽起来。
……
从那日观微楼闹过了一次之后，郗衍之再没有到府衙门口堵过王羡。
王羡听浓墨说了，那天送他回郗府，高平郡公的脸色就很难看，后来浓墨还刻意的打听过，并不是崔长陵交代的，是他自己的鬼主意——高平郡公请了家法，打的郗衍之三天没下床，在衙门里都告了假。
要说起来真丢脸，他也是才上了任两日而已，就告了三天的假。
不过也因为这个，王羡没再回家去同王大妇告状。
郗衍之既挨了这么一顿，她觉着怎么说也会收敛些，那就没必要这时候急着再告他一状，要是等这阵子过了，他记吃不记打，仍旧不消停，到时候再去阿娘面前告他，还叫高平郡公打得他下不了床！
这么一来二去，大约过了有五六日光景，崔长陵每日来接王羡下职，天天带她在外头吃了饭才回去，头两天王羡觉得稀罕，还问他怎么突然想着领她在外头吃，过了那两天，她也就不问了。
而至于廷尉府中，还是她刚来时候的老样子，陈荃不待见她，见了面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仿佛多说一个字他都觉得浪费口舌，自然更不必说给她委派什么差事了。
王羡跟崔长陵抱怨过两回，得了一阵安抚后，想想崔长陵说的那些道理，慢慢地也就看想开了，每日也不过跟郑懋闲扯一会儿，说的话却都是再三思量过的，她渐次觉得，这样子斗智斗勇其实也有意思，总好过百般无聊，浑浑噩噩熬日子。
然则这一日郑懋不在府衙中，早上陈荃派了他两件差事，他就匆匆出了门，去哪儿了不清楚，王羡也没多问。
大约到了快正午的时候，陈荃派人把她也叫了过去。
王羡一路走一路犯嘀咕，估计是出事儿了，不然不能找她吧？
她如是想，脚下便更快，也是怕多耽搁一会儿，又要给陈荃说嘴的把柄。
好在陈荃待的后堂，离她那地方本就不多远，穿过一条甬道，连半个抄手游廊都走不完的距离，就能推开了后堂的门。
陈荃的端坐在主位的，面色难得的凝重，要是仔细看，还能看出些许的沉重来。
王羡匆匆打量了一回，就忙着给他行礼。
“用不着多礼了，”他一摆手叫住她，“京中出了人命案子，死的是度支中郎将的嫡次子，案子没人敢管，自然落到了廷尉府头上。尸体我已经派人去请回来，子勉早上领了差事出城了，一时三刻回不来，我现在就要往中郎将府上去，一会儿二郎君的尸体请回来了，你先来验看尸身，底下人帮衬着，等我回来，你再来回我的话。”
什……什么？！
王羡大吃一惊，没想到进了廷尉府，头一遭要上手的，就是人命案子。
府衙现下无人可主事，她顶着廷尉平的衔儿，总不能什么也不管。
但是这验看尸身……
王羡喉咙一滚，生吞了口口水：“大人，我从没有……”
话不能够这样说，有些推诿的意思，她忙改了口：“我怕手忙脚乱，反倒耽误事儿，大人叫我去验看尸身的话，我得请问大人一句，都要验看些什么？”
陈荃却意外的没有为难她，想来真的是案情紧急，连言辞间奚落她都顾不上了：“用不着你手忙脚乱乱了阵脚，我不是说了，有人帮衬你吗？该怎么验看，你去找许渡，这些一向是他管着，他带着你一起去。”
王羡脑袋也是懵了，加上度支中郎将的嫡子死于非命，又惊动了官府，这案子小不了，真的小不了。
她一时间根本就顾不上去想，陈荃交代叫她去验尸，这里头又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推诿是不能够的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但心里实在是没谱儿。
说到底她是高门里长起来的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素手是捏针走线的，再不然就是把金赏玉的，验尸……验尸啊……
王羡从后堂堂屋拐出来，转了个方向往东边走，许渡办差的小屋子，就在那头。
目下廷尉府里头忙碌了起来，看来中郎将家的这件案子，廷尉府已是人人皆知，那当然就少不了忙活起来，便是没得了吩咐和差事的，也要做出个忙活的样子，免得陈荃瞧见了谁偷懒耍滑，是要骂人的。
“叩叩——”两声敲门，没等里头应一声，王羡干巴巴的又叫，“许渡，你在不在？”
门从里头拉开，二十出头的清秀郎君站在她面前，一见是她，当下又楞了须臾拧了下眉：“大人是叫你跟我一块儿去验尸？”
王羡哭丧着脸，啊了声：“也没别人了。”
他大概觉得她其实是个累赘来着，不过这几日她在廷尉府走走逛逛，大多数的人呢，估计是看着陈荃脸色，对她都是淡淡的，也只有许渡，还会同她玩笑两句，反而显得亲厚些。
于是她又长出口气：“你当我想沾这份儿差事啊……没办法，横竖我也进了廷尉府，早晚的事儿吧，你也甭觉得我是个拖累，一回生二回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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