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带着她下路出门，一直都黑着个脸，抓着她的手，也一直都没松开。
王羡起先觉得羞恼，后来见了他，又是满肚子的委屈。
他手上力道有些重，抓的她手腕子生疼，况且他步子又大，腿又长，她几乎是小跑着才跟得上，这会儿简直是叫他拽着跑的。
“夫子……”
她声音嗫哝，又轻又低的叫他。
崔长陵脚步顿住，下意识就把手上力道卸下来，又几不可见的皱眉，转了身去看她，果然见她低着头在揉手腕。
他叹气：“叫郗衍之气着了，手上没了轻重。”
王羡说不碍事：“夫子怎么找到观微楼来？”
崔长陵眼神似有闪躲，只是王羡垂首没看见，他松了口气：“今儿一整天我都在尚书台，回了家听浓墨说你还没回，我算着时辰，你早该回来了才对，就走了一趟廷尉府，才知道你下了职就走了。”
他这是答非所问，王羡仰着小脸儿看他：“夫子能掐会算吗？虽然知道我早走了，那也不晓得我来了观微楼呀。”
“我正要问你，你怎么跟着他到观微楼来？”他不答反问，眉峰又厉了三分，“你早知道他心怀叵测，还敢跟他两个人到观微楼？”
王羡嘴角颤了颤：“我才下职出了府衙，他就在门口等着我了，本来我是要拔脚就走的，但郑懋也在，我没好立时就走，他又拉了我说了一大车的话，弄得我没法子推辞，才跟他来观微楼吃这顿饭的。”
她说到这儿又委屈起来，哽咽着控诉他：“夫子还说呢，昨儿明明说了日日接我，今儿却不见了人，倘或去接我了，他不是也没这个机会了吗？”
崔长陵拧眉：“你听我说话了吗？”
“啊？”她揉了下耳朵，先前是有些走神来着，“什么？”
郗衍之那样子，大概真吓着她了。
崔长陵吸了口气，又尽可能的缓和语气：“我一整天都在尚书台，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王羡哦了一声，想起来早上出门前，浓墨说过的，到了月底他很忙，要把那些要紧的、不要紧的，全都处理完，以免到下个月各地再呈送奏折上来，便积压在一起，更麻烦。
“那便算我倒霉吧。”她嘀咕了一句，“郗衍之也太出格了。”
“你还说？”崔长陵照着她头顶拍了一巴掌，很轻，唯恐打疼了她一样，“你就算没法子推辞他，也没这么稀里糊涂跟他坐雅间的。我要是你，往大堂里一坐，倒要看看他能生出什么事来。你来的时候，就该想到他不是单纯要请你吃顿饭的。”
那谁也没料到，他整这么一出啊。
她傻乎乎的的不说话，崔长陵越想越生气。
他本就担心她，生怕她在郗衍之手上吃了亏，又没人在她身边儿，谁也帮不了她。
她的身份，陛下已经知道了，既然没打算追究，本来是不怕有人要做什么文章的。
但是该隐的还是得隐，何况郗衍之从一开始就存了这样的心思，真给他知道了，谁也说不准他会闹成什么样，这个险，王羡还是冒不得的。
可他没想到，彼时一推开那扇门，瞧见的是那副情形。
郗衍之攥着她的胳膊，她也不挣扎，他把脸凑过去，两个人挨的那样近，简直要贴到一块儿去了！
她是个女郎，怎么就不知道避嫌，怎么就不知道躲开！
是以他怒极，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要不是涵养实在好，在观微楼里，怕是要跟郗衍之动起手来的。
他心念转到这儿，整个人后背一僵，突然怔住了。
崔长陵的目光落在王羡的身上，霎时间变成了惊诧，脸色不再如先前那样是铁青，反倒是凝重之中透出了三分苍白。
这样子不像是在生气，更像是叫什么给惊吓到……
王羡咬着下唇，大为不解。
受到了惊吓这样的话，仿佛永远没法子同崔长陵联系在一起才对。
“夫子……夫子？”她连着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反应，王羡拧眉去摇他胳膊。
崔长陵却猛地往回一缩，躲开了她。
王羡面上闪过尴尬：“夫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王羡今年十四，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可她所表现出的，却是一副蠢钝，这样情情爱爱的事，她好像一点也没上心，与她一边儿大的少年郎君，这建康城中不是没有，但他从未听她说起过谁，再比她大一些的，早在建康中有了名气，或是早出仕出人头地的，好比郗衍之那样吧，她也是一概不知道。
她惦记的是什么呢？除了她家中阿兄外，便只有他。
她一心一意的待他，敬重他，钦佩他，甚至有孺慕。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另眼相待的？
她不懂，他却懂。
没经历过，却见得多了。
郗衍之那样的行径，为什么会叫他震怒。
因为她是个小娘子？又不是他的胞妹，更不是他的什么人，说什么师徒名分，也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而已，那他胸中翻涌而起的泼天怒火，为的——为的，只是王羡这个人。
他不由的去回想，先前好多次，他莫名觉得她亲近，莫名见了她便舒心开怀，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
震惊过后，崔长陵能够很快的平复下来，至少他情绪的波动，王羡是再察觉不到的。
有些事，他只能自己好好的琢磨清楚。
王羡试探着又想来扯他胳膊，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理她，她有些懵。
崔长陵低头看着那只手。小巧又白净，其实他从来都不该被她骗到才对的，她这样的身段与容色，她举手投足间的一切，哪里是个郎君？
这天底下，哪还有比她更娇俏的小娘子呢？
王羡的手落在了他胳膊上：“夫子，你到底怎么了？”
崔长陵想了想，心念闪过，拿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样的感觉——
他深呼吸，又握了握：“十一娘，我这样握着你的手，你会羞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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