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这些年来，很有他自己在官场上为人处事的一套法子。
王羡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叫了陈荃来问话，他却摇了头。
“宪之，你记住了，居上位者，切忌浮躁妄动，这道理，能明白吗？”
王羡有些懵懂，却隐隐能理解一些，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又摇头，崔长陵爱怜的看她：“陈荃这是吊脸子，给许渡难堪，也是拂我的面子。今次陛下派了谕旨给我，叫我全权查办此案，他这个廷尉卿成了摆设，他不服气了，想晾着我，可他却忘记了，我是大晋的尚书令。”
“所以夫子打算晾着他？”
他说了句聪明：“往后你要管教手底下的人，也记着我的这句话。他们要给你难堪，要拂你的面子，你反倒焦急毛躁的去质问问责，他们只会越发轻慢你。这世道就是这样的，谁能说话，谁就……”
崔长陵乍然收了声，看着门口疾步而来的陈荃，不动声色的嗤笑了声。
他就说，陈荃为官多年，不至于这点儿分寸都没有了，从前在他手下干了七年，如今一朝自己上了位，反过来就想扑咬他一口？
然则陈荃今次行事，实在是叫他看不上眼，也几乎触碰到他的底线。
是以陈荃那里还未曾拜礼，崔长陵已经黑着脸摆手止住了他：“我临走前，怎么交代你的？陈荃，你又是怎么跟许渡说的？”
陈荃鬓边盗出汗，心下也更笃定，许渡和崔长陵之间，一定不只是个知遇之恩的交情，他二人私下里一定有所相交，只是他没有证据罢了，今次崔长陵这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廷尉府，替这个王宪之解了围，还给了他一个难堪，铁定是许渡暗中送的信。
至于宫里陛下的那道旨……当初崔长陵升尚书令，既点了他任廷尉卿，那就是信任他有这个办案的本事，难不成如今曹问修死了个儿子，陛下连过问都未曾，就夺了他手上的权，还交给崔长陵了？那当日何必点崔长陵入尚书台，还叫他管着廷尉府的差事不就得了？
陈荃做人或许不够精明，可官场上这些门道，他都摸得清，是以猜想，陛下的谕旨，八成也是崔长陵请了谢泠入宫请下来的。
眼下崔长陵这样阴沉着脸质问他，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可再三咬牙生忍下来，一味的低垂着脑袋，生怕泄露了情绪：“或许下官言辞间有不当之处，可令君也要体谅下官。府衙拢共这么些人，总不能每回有了案子要用的着许渡，都还得单派了人手，在他跟前听用吧？令君爱惜人才，下官也知道，他的确有能耐，可这总归……”
“顾左右而言他？”崔长陵没叫他把话说完，就截住了他的话头，“陈荃，我方才斥了许渡轻怠公务，这话，你也想受上一受，是吧？”
陈荃说不敢，却顿了须臾，还是认了错：“是下官糊涂了。”
“廷尉府担子重，往后都是你一肩挑，这回中郎将家的案子，我得了陛下谕旨，还能再为你分担一二，往后——”崔长陵有意的拖长尾音，又沉吟，“好好干吧，把你那点子私心收回去，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倚重。”
这是不计较也不追究了，不论哪一件，都不再追究了。
陈荃想抬手抹汗，动作生生顿住，心里不由感慨，恩威并施，真是没人能比崔长陵做得更好了，可就是这样子，才越发叫人恨的牙根痒痒，偏生敢怒不敢言。
“我打算等入了夜，再走一趟曹家。”崔长陵往大堂的主位去坐下，眼是有意无意的扫过陈荃，“你一会儿点两班衙役，随我往曹家去。”
陈荃一拢眉心，跟着就问：“令君才去曹府，是察觉出什么不对了吗？”
崔长陵本也无意瞒着他，他好歹还是廷尉卿，就是前头的事儿做得再糊涂，皇帝再如何委他全权，也不能够越过陈荃这个廷尉卿，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于是崔长陵恩了声：“你去了一趟，曹大人跟你说的，你就没觉得有不对的地方？还是说你走了一趟曹家，什么都没发现？”
陈荃的心便又紧起来，忙不迭的回话：“本来回府衙后，是要派人拿了那小厮和赵介到堂问话的，但令君这不是……”他犹豫了下没再说，揭过这话茬又道，“下官想来，总不至于无故就口吐白沫，去了一趟庄子，回来就出了事，小厮说路上没见过别的人，也没吃过外头的东西，那问题大概就出在曹家的庄子上，但这总归还是一面之词，仍要赵介到案，审过一堂，才好再做考量。”
总算陈荃还不至太过糊涂。
崔长陵胸口憋闷的那口气，略松散些。
上了位正事儿没干，就先学了结党营私，陈荃这回要是连怎么办案子都丢掉了，他这个廷尉卿，就真是做到头了。
崔长陵面色稍霁：“我已经让人去拿赵介和那小厮，你也不用急着过堂审问他二人，且关押在大牢之中，不要过分怠慢就是了，晾上三两日再说。”他说着稍一顿，提着音调丢了句我再问你，便又看向陈荃，“去曹家，还有别的发现吗？”
陈荃这会儿其实紧张得很。
崔长陵这么问，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
陈荃喉咙一时发紧，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头：“至于别的，下官暂时还未曾发现，且依曹大人所说，也再没有别的可疑之人……”
崔长陵便有些失望。
他曾在陛下面前说过，王羡是个很有慧根的人，目下看来，果然不错。
这里头的盘枝错节，王羡尚能够察觉出一二，虽说还要他先来提点，可陈荃如何与王羡比？陈荃在廷尉府干了这么多年，眼下倒一问三不知了。
他冷笑了一嗓子：“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陈荃猛地抬头，却正对上崔长陵一双审视的眸子，那双眼太过深邃，直盯的他呼吸一滞，下意识的点头应下，竟不知该为自己分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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