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跟着许渡去验尸的人，匆匆忙忙的往大堂赶过来。
王羡认得这个人，这是廷尉史吴自舟，但也因认得，才不由咂舌。
其实陈荃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许渡只是散职，正经的官品都没有，不入流的，而吴自舟还得听他差遣，替他跑腿儿，这也太不成体统。
再回过头想想，许渡先前立于大堂之中，以下犯上，那样义正词严的同崔长陵告他的上官，还是越级上告，这难道不是轻狂吗？
她一面想着，就摸着鼻尖儿轻咳了声，暂且没多说别的。
崔长陵眼尖，吴自舟一进门，他就瞧见了他脸上的慌张，当下手也紧了紧：“怎么？许渡查出什么了？”
吴自舟又拜礼，可一面拜礼一面回话，丁点儿不敢耽搁：“许渡说了，曹二郎君胸腔处骨骼有异，但不像是毒药所致，反而像是常年服用了什么东西耗出来的毛病，而且曹二郎君身上膻中与气海两穴处，皮肤都可见红斑，应是长期施针造成的痕迹。”
崔长陵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来。
王羡吃了一惊，她从没见过崔长陵有这样失态的样子……
而那头陈荃也是脸色突变：“你是说，膻中穴与气海穴？”
吴自舟大概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大口的喘着气，又拿了袖口去抹额头上的汗，一个劲儿点头：“许渡说是，但这两处穴位……他让我来回令君和大人，最好是再请宫中太医署的人来一同看一看。两处都可做死穴，而且气海那地方……下针时日久了，能叫曹二郎君不能人道，子嗣无望，这未免太阴损，许渡也有些惊着了。”
连许渡都不敢下定论了。
崔长陵握成拳的手，撑在桌案上，沉思了很久才叫陈荃：“你亲自去，到太医署走一趟，说是我说的，请太医令即可到廷尉府来。”
事关重大，陈荃也不敢耽搁，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走，一路直奔太医署而去。
崔长陵到底有些坐不住，踱步几回，转而吩咐吴自舟：“去叫许渡来，他也知道这事儿厉害了，什么规矩都往后放一放，我有话要问他！”
那头吴自舟得了崔长陵的话出门去，王羡才一脸凝重的叫他：“这么说来的话，果然是有人暗施毒手了？”
他点头：“本来也就不大可能是场意外，只是……”
气海穴下针，叫曹祁瑞不能人道，子嗣无望，这话她也听见了，吴自舟他们不知道这是个小娘子，他知道，这叫他怎么同她讲呢？
偏偏王羡自己没当回事儿一样：“什么人会想害得他子嗣无望呢？”她连声问，又想起曹祁瑞的那个妾，“夫子，如果李夫人一辈子没有孩子，会怎么样？”
崔长陵意外的望她：“嫡妻无子，要么休妻再娶，要么把妾室所出记在嫡妻名下，当做嫡子教养。曹李氏门第高，曹问修是不可能让曹祁瑞休妻再娶，是以若她多年无子，只能把……”
他话音顿时收住，醒过味儿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曹祁瑞的妾？”
“要是为了给孩子挣个前程呢？”王羡也没点头，只是沉声与他讲，“庶出的郎君要在这上京建康有所作为，也太不易了些。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谢三郎君？”
她一面说，一面往崔长陵那头迈过去几步：“而且要下针，总归要身边亲近的人，要么是趁着他熟睡无意识，要么是拿了什么话诓骗他，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叫个不相干的人，就在他身上任意下针吧？”
这话是对的。
可什么才算不相干的人呢？
曹祁瑞贴身服侍的小厮、奴婢，这些人，又有没有嫌疑？
“可我想，要了他性命的，未必是气海穴此处之异。”崔长陵很快冷静下来，“如果是妾室所为，为的无非是曹李氏来日无子，她何必要了曹祁瑞的命？”
王羡一怔。
是啊。
妾不如妻，曹祁瑞活着，宠爱她，她在曹家内宅还能站住脚，李夫人要博贤良的名儿，就不能苛刻为难她。
可是曹祁瑞死了，她的命运，就交到了主母手上，李夫人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王羡虽不大懂内宅之中勾心斗角，可先前她与崔长陵二人合计过，曹祁瑞一子一女皆是妾室所生，他多半离宠妾灭妻就不远了，李夫人再好的教养，只怕也容不下这个。
现如今曹祁瑞死了，其实最没有嫌疑的，就该是他的那个妾……
她正冥思苦想，吴自舟已经带了许渡重又回来。
许渡进门时也是愁眉不展，一脸的愁云惨淡，敛衽拜过礼，就袖着手站在堂下不言声了。
崔长陵看在眼里，嘴角往下一沉：“你自己也说，要请太医署的人来看，我有话问你，吊什么脸子？”
许渡抬眼看上去：“我不是同令君吊脸子……”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面色不好，神情大概也不对，忙站正了，又恭敬拜了个礼，“只是验看了之后，一直在想，我所见到的，两处穴位的红斑，实在是古怪的很。”
“古怪？”崔长陵挑眉问他，“你不是多少通些医理吗？我已经让陈荃去请太医令，你且先说你的，过会儿太医令到了，叫他再去看。”
许渡心说你可真行啊，也就是你了，敢叫太医令来干这种验看尸身的活计，然而面上却不露。
“曹二郎君膻中穴的红斑，应该是跟他胸腔处骨骼有异有关的。”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沉思，是在回想着什么，须臾合了合眼，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才继续往下说，“曹二郎君胸腔的骨头偏细了些，令君大概不知道这些，但我看一眼就能觉出不对，再细细的验看，便笃定是与常人有异的。”
“骨头偏细？”王羡这会儿也不觉得血腥了，张口就问他，“这跟膻中穴下针又有什么关系？”
许渡别了一眼过去，话却仍是对崔长陵回的：“我估摸着，是有人长期给曹二郎君吃了什么东西，会叫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觉到胸闷胸疼，之后慢慢变成隔阵子发作一次，而膻中穴下针，本是可以治胸腹疼痛的，自然就能够缓解曹二郎君的痛苦，只是长久以针灸膻中穴——令君总该知道，这是人体死穴，若重击击中，会使人心慌意乱，神志不清，更有甚至，猝然昏厥以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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