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是面色铁青听完了许渡所讲的。
于医理一道他虽不敢说一个通字，但多少也知道些，昔年夫子学富五车，简直无所不知，是以教导他们师兄弟，也就什么都会教一些，只是有精的有不精的，有叮嘱了一定要钻研透的，也有说了略知一二便可的。
医理一道，便是那个略知一二便可的。
“他膻中穴的红斑，是为了要他的命，而下手之人，为了谋害他性命，又煞费苦心的给他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叫他长时间胸闷胸痛，是吧？”
许渡说是：“可令君想啊，这人要曹二郎君死，又何必……”
他话没说完，崔长陵就老着一把嗓子打断了：“又何必在他气海穴下针，叫他子嗣无望。”他说着又呵了声，“简直是多此一举。”
“再说气海穴要下针，那总要有个由头吧？曹二郎君身上又未见有别的不妥之处，谁会没事儿叫人拿着针随意在身上死穴处乱扎呢？”许渡不由的摇头，“所以我觉得古怪，古怪得很。”
“这有什么古怪的？”王羡咦的一嗓子，也不看许渡，扭了脸儿就去瞧崔长陵，见他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才继续往下说，“如果按令君和许渡所说，那曹二郎君身上两处红斑，应该根本就是两个人所为啊。一人要他命，一人要他再无子嗣，这二者目的完全不同。”
崔长陵先前也想到了的，只是没想到，她竟这样通透，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两处红斑，根本是两个人的手笔，或者说，是两伙人的手笔。
这两伙人互不干涉，也没有过任何的交流，在针对曹祁瑞的这件事上，他们两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特别坚定且清晰了。
他们正说话的工夫，陈荃已经带着太医令进了大堂中来。
这位太医令上了年纪，医术高，人家都说是妙手回春，堪比华佗的人物，所以一向自恃才高，就很有些傲骨。
不过有傲骨归有傲骨，大是大非上却也拎的十分清。
崔长陵先看了一回陈荃的脸色，心下便笃定，陈荃在李屏那儿没能得到什么好言好语的对待。
他自位上踱步下来，同李屏面对面的站着，拱手略弯腰，竟端了个半礼出来。
李屏又还了个半礼：“令君还是这样客气，不似那些个无知无畏的轻狂后生。”
他这话说出口，王羡就瞧见陈荃鬓边青筋又跳了两跳，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说陈荃呢。
崔长陵直起腰，一点儿也不拿乔，侧身指了指许渡：“这就是许渡，从前也没惊动过李太医，这回他有些拿不准，没法子，只能请李太医走一趟了。”
李屏斜着眼看过去，崔长陵暗地里给了许渡个眼神。
许渡觉得这位太医令的架子端的有些忒大，崔长陵这位尚书令给他行半礼，他非但受了不说，竟还只还半礼，这样尊卑不分，简直是不成体统。
可是崔长陵与他二人话里话外说什么前辈后生的，又这样客气恭敬，这会儿还与自己使眼色……
许渡低下头来撇撇嘴，行了全礼与李屏：“见过太医令。”
李屏受了他的礼，客气话没有，张口就问：“陈大人说，你验看尸身，尸体上的膻中与气海两处穴位，有红斑？”
许渡简直要咬着牙，才能克制着自己无视他的桀骜：“是，应该是长时间的下针所致。”
“应该？”李屏挑眉，脸上的表情这时才有了些许的变化，“你是干这个的，却跟我说应该？”
许渡叫他噎了一嗓子，须臾改了口：“是长期下针所致，且曹二郎君胸腔骨骼有异，较常人骨头偏轻，我虽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却能够断言，绝非天生如此，是有人在二郎君的身上做了手脚。这些话，先前已然回过令君了。”
“小子轻狂，状似不服？”谁知道许渡不过多说了最后那么一句，李屏的不满就蹿了上来。
许渡一怔，这人是个什么路数？这是个什么古怪脾气？
这儿还是廷尉府的大堂，他进了门来就一点不客气，还不许别人对他有所不满了？
崔长陵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李太医，案子要紧。”
李屏嗤了声：“令君何不问问他，是什么样的手脚，能叫一个人胸腔处骨骼变轻，从而导致长期胸闷胸痛，需要以针灸膻中穴来缓解疼痛呢？”
许渡眼底一亮，他的确是不知道，但李屏说的志得意满，显然就是心里有数的。
他忙看向崔长陵，嘴角一动就想说话。
崔长陵那里却冲他摇了摇头，耐下性子问李屏：“李太医称他为小子，他今岁二十有一，可不正是小子吗？若然他知道，我也不会让陈大人走一趟太医署，特意请李太医到廷尉府来了。”
王羡有些不大高兴。崔长陵已经算是很客气，也很尊重李屏了，但再看看李屏呢？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她登时想到了从前阿耶常骂她的那句话——蹬鼻子上脸。
这不是不识好歹，给好不要好吗？
但她估摸着，崔长陵能这么耐着性子跟李屏说话，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最好别在这档口激怒他。
于是她暗忖了须臾，略上前几步，叫了声李太医，在众人目光望向她时，她躬身下去，与李屏使了个全礼。
李屏没见过她，也不认识她，但进门时候他看得清楚，她就站在崔长陵的身边儿。
崔长陵奉旨查案，到廷尉府应该不会带上尚书台的人，那眼前这个……
他略眯了眯眼，带着不确定：“王宪之？”
王羡在心里啐他，真是倚老卖老，不知所谓，就算年长些，同朝为官的，谁跟你什么长辈晚辈的，同僚之间还没见谁这样没礼数的直呼人家名姓的。
不过她压下火气，还是应了个便正是我，等直了腰，一双灵动的眼儿对上李屏打量的目光，噙着笑与他说：“令君因仅止于略知医理之道，而李太医却有华佗之能，是以令君敬李太医才高。许渡他是干这个的，也许不敢称上一个精字，可通之一字，总还担得起，李太医名满天下，他却未曾见过。”
她顿一顿，又虚拜一礼：“须知道，这天下沽名钓誉之辈也太多，他既未曾见李太医的真本事，而李太医自进得门来便与人毫不客气，如何叫他服了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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