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时候，崔长陵没打算再领着李氏去西院。
胡氏一定有诸多不满，也一定会闹，但是陈荃不是个完全没主意的，况且有曹祁斌在，也不可能让她闹的太过分，不然惊动了曹大妇，更是不好。
只是这个李氏的表现，让他太诧异了。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从见了他，李氏所表现出的淡然、镇静，这些原本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李氏身上。
无爱无惧都说得通，可要换个说法，她也许早知内情，也一样说得通。
也并不是指望着她见了胡氏，这份儿面不改色能崩塌，可崔长陵心里就是有这么个念头，该叫她，见一见将被带走，甚至可能收押的胡氏。
于是一众人又在曹问修的黑脸中，打从曹祁瑞的上院儿，挪到了胡氏住着的西院来。
所幸两个孩子如今没有跟着胡氏住，曹祁瑞从前宠爱她，那个闺女是打生下来就养在胡氏跟前的，用陈荃的话来说，曹大妇原也不指着这个庶出的女郎成什么气候，因不愿跟儿子闹翻脸，就由得他们去了。
可小郎君不成。李氏这个正妻到现在都没生下一男半女，胡氏生的那个儿子，将来保不齐就要记到李氏的名下去，那是要当嫡子教养的。
曹大妇怕李氏暗地里揉搓孩子，又怕胡氏把孩子养坏了，所以打孩子落生，就抱到了自己房里去养着，也不是不叫见亲娘，可规矩拘在那里，胡氏每回见孩子，她就在跟前，绝不叫私下里见面儿。
崔长陵他们尚未迈过月亮门，就已经听见了院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出来。
他听不得这个，也见不得女子撒泼耍无赖，私以为那太不成体统，简直不像个女郎样儿。
他面色凝重，眉峰拢着。
曹问修当然看在眼里，这会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刚才是黑着脸，这会儿成了黑里透着红，那是羞的。
崔长陵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曹祁斌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飘飘传出：“你趁早甭胡搅蛮缠，出了人命了，二郎内宅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闹什么？”
他声音拔的高，好像是为了震慑住胡氏的，可他并不知他们在门口，是以也就不知道，这一番话，能叫外头的人听个真切。
崔长陵的目光立时落在李氏身上，但却未曾见她表情有任何变化。
他心里犯嘀咕，终于迈开了腿，还是进了西院中。
胡氏哭的妆花了，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因她只是个妾，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所以她胡闹，郑懋也就真敢支使左右去拿她。
王羡跟在后头，却勾着脑袋打量人，这个胡氏生的美，是妖艳的美，眉眼间都带着狐媚劲儿，绝没有李氏身上超然的气质，更没有李氏分毫端庄持重。
果然人和人不一样，若换做她是曹祁瑞，得妻如此，怎么可能去宠爱一个妾室。
胡氏不大认识这些人，但知道这是廷尉府的大人们，她方才与衙役拉扯之间，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松松垮垮，虽不至于发髻四散，但髻上的鹊簪确实是不见了踪影，歪歪斜斜的挂着，鬓边也散落下发丝来。
她一见着李氏，又奋力的挣脱开，三步并作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李氏面前：“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吧！”
李氏皱着眉往后退，曹问修也觉得不成样子，想要往李氏身前挡一挡。
崔长陵哪里如他的愿，伸手一拦，低头看胡氏：“你在曹二郎君身上气海穴下针，变着法子要他的命，现在却叫哪个来饶你？”
胡氏目瞪口呆，好半天回过神：“不是我……不是，我没有要二郎的命，不是我！”她发了狠，李氏的一言不发，越发让她疯癫起来，她还跪在那里，却素手一抬指向李氏，“是你，是你对不对？我怎么会要二郎死，不是我，不是我！”
她一口一个二郎，听的曹问修鬓边青筋凸起。
崔长陵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这却有意思了。李夫人张口只称夫主，胡氏一个妾，却一口一个二郎。曹二郎君的内宅中，真是有意思啊。”
李氏终于站不住，略弯了弯腰，又不敢凑胡氏太近，像是怕她疯癫起来不认人，没得再伤了自己一样：“既不是你做的，就不要怕，你随廷尉府的大人们去，他们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胡氏，夫主不在了，他的内宅，就是我当家，再不然，上头还有婆母与阿嫂，你这样子胡说八道，是不把谁放在眼里？再胡闹，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她话说的不错，理儿也不错，可王羡没由来打了个冷颤，觉得这九天仙女，像是变了个人。
眼前的，分明还是那个温淑娴懿的李氏，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狠辣二字决计在她脸上瞧不出来，但是这样的一番话，满满的全是警告，她怎么能说的这样温吞，就好像……
王羡捏了捏拳。她生来便是如此的吗？
许渡拿指尖戳了戳她：“你怎么总盯着李夫人。”
她乍然回神，想起来自己如今是个郎君模样，这样盯着李氏打量，太失礼。
于是她讪讪的笑，摇头说没有：“觉得她有些奇怪。”
许渡说当然奇怪，不然崔长陵不会特意拉上李氏到西院走这一趟，只是他看不出来，古怪在哪里，眼下听王羡这么说……他多看了王羡两眼：“哪里奇怪？”
王羡却摇头：“说不上来，只是感觉。”
他撇嘴，就不再问了。
那头胡氏叫李氏吓了一番，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吓住了，还是知道再闹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索性也不胡说八道了，跌坐在哪里，一副颓败形容。
这并不是崔长陵最想见到的场景，但李氏好像真是滴水不露，一时间很难拿到她的错处和漏洞。
旁边儿曹问修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今夜再闹下去，伤的也只是和气，打的全是曹问修的脸。
故而他远远地叫郑懋，又摆手示意了一番，郑懋会意，支使了左右去拿胡氏，几乎是连拖带拉的，把人带了下去。
崔长陵至此才回身看曹问修：“今夜闹成这样，非我所愿，曹大人别忘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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