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有些扼腕叹息的姿态，端了碗喝了口水：“从廷尉府调任走，好久不见他了，今夜无事，想着来吃碗面，听你说起这个……”他叹了声，“回了家，替我问声好吧。”
小娘子忙掖着手蹲礼：“令君操劳，还惦记着阿公，阿公若知道了，一定欢喜的很，保管精神能好大半。”
崔长陵便又问了她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小娘子到底是个做生意的人，也有眼色，一一答完了，也不杵在这里碍眼，就收拾了东西告了礼，不再打扰他们三人了。
王羡惊讶的很：“令君您跟这面摊儿的主人很熟悉吗？”
在廷尉府里听她叫令君，出了门还要这样叫，崔长陵心里不大高兴，扫了许渡一眼，没回答她，反倒先沉声说了句：“许渡不是外人。”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王羡本来拧了下秀眉，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她一笑，梨涡浅漩：“夫子，您好像什么人都认得一样。”
崔长陵这才觉得舒坦起来，挑了眉：“在廷尉府这么些年，有时候下了职，或是办案子下职晚，就到这儿吃碗面。素汤素面，吃起来没什么滋味，但妙就妙在一个素字上。吃了这么些年，自然也就熟了。”
“素又有什么妙？”她歪头，一时不解，“我看夫子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一换了口味，才觉得妙极吧。”
“素如何不妙？”崔长陵不答反问，噙着笑看许渡，“你来回答她？”
许渡便跟着他笑，又觉得这师生两个真是亲密，他不由多看了王羡两眼，趁着月色，并着这面摊儿前微弱的光，竟从个小郎君的脸上，瞧出了秀丽二字来。
他心生恍惚，还是在王羡的催问下，才想起正经事来。
他学了崔长陵的样子，嘴角挂着弧度扬起笑脸来：“在府衙大堂的时候，你是不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
王羡咦的看他：“你怎么知道？”
许渡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问我怎么知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成想竟叫人家把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还只当自己掩藏的很好。
正好三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男人一面说这仔细烫手，一面把面碗端上了桌来，在各人面前各自摆好，又递了筷子上来，旁的话倒不多，就是多给崔长陵打了个礼，又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边吃边说吧。”崔长陵拿了筷子，挑了两口面，吹了吹凉。
许渡一口面吃下去，略顿了顿神，又拨弄着碗里的面，叫它们好凉的快一些：“陇西李氏这些年，并不大受重用，如今在京中为官的，几乎没有。所以你好奇，李家为什么非要把女郎嫁曹二郎君，这一点，很好理解。”
王羡吃了口面，觉得索然无味，可不知怎么的，正要放下筷子时，又觉得唇齿留香。
她低头看那碗面，又抬头看许渡：“你继续说呀。”
许渡与崔长陵对视一眼，二人皆无奈的摇一回头：“你知道度支中郎将，肩负着什么责任吗？”
王羡手上的筷子就顿了顿。
她大兄是度支尚书，回了家虽少提及衙门里的差事，但隔三差五的，也总有听见的时候。
况且她从小就对外间事好奇，大兄任职之后，她也特意去问过四兄，后来也闹着问过六兄，四兄是懒得与她说这么多外头的事，六兄是自己都一知半解，说得不多，但是连贯起来，她大概其也知道。
至于度支中郎将嘛……她想来，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故而她撇了撇嘴：“我大概知道。”
崔长陵在旁边儿提醒了两句，许渡这才在心里骂自己蠢笨，倒把王遥之这茬儿给忘了。
他干巴巴的咳嗽一声：“度支中郎将是有实权的，且这个权力并不小。本来巨野曹氏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曹二郎君他出身够得上，又有曹大人这样一位阿耶，他们曹家在建康城，也可谓是顺风顺水。再者说，曹大人为人为官都名声在外，人缘儿好，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你家中从兄，那位尚书大人，不是也跟他私交还不错吗？”
许渡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王羡早就明白了。
合着李家当初也并不是看上了曹祁瑞这个人，而是看中了曹家在建康城的地位啊。
陇西李氏要嫁女，眼睛再往上看，那是人家来挑他们，可要是选中了曹家，结果就一定能如意。
果不其然，曹问修和曹大妇对这门婚事十分的满意，而李家呢？明知曹祁瑞早有了一门妾室，仍把女郎只身送入上京，嫁进了曹家门里去。
要是照这样想来……
而许渡又夹了一筷子的面，在她沉思的工夫，又继续往下说：“还有曹家大郎君。”
王羡猛然回过神来：“你想说，他害曹二郎君，也是为了一己之私？”
“难道不是？”许渡反问一句，“他要的，无非是曹二郎君无嫡子。令君不是问过胡氏吗？赵介早在半年以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由曹二郎君保着，去了京郊庄子上管事儿。兄弟两个，一起长大的，曹大人和曹大妇偏心，曹大郎君从小就看在眼里，长大了，心思重了，怕的是将来曹大人百年后，这曹家的家业，他都只能落下一半儿来。”
王羡喉咙发紧：“所以他就害自己的亲弟弟，只要没有嫡子，庶出的儿子不做数，哪怕养在嫡母跟前，当嫡子一样的养大，将来曹大人真的仙去，曹家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曹二郎君膝下无嫡子，说话不硬气，就连巨野曹氏的长辈们，也都会向着他？”
崔长陵一碗面吃下去大半，这会儿顿了顿筷子，又就着碗喝了口汤，像是吃的心满意足：“所以你瞧，素是不是也有素的好处？素，才正是妙极。”
这与他先前教导，其实不谋而合。
王羡盯着他面皮，久久挪不开眼。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崔长陵时候，所言不错，只是崔长陵如今身处建康城，官拜尚书令，便是一心向往嵇中散的闲云野鹤，也不愿与人言，且于他而言，向往那样的恣意是一回事，可不识好歹是另一回事。
王羡低下头，隐有了笑意：“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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