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郑懋一路搀扶着王羡往后头去找许渡，他正百般无聊。
横竖眼下尸也验看完了，后面查案子，就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儿了。
他一心敬仰崔长陵，很想再一睹他办案的风采，但是他不像郑懋他们，还能站在大堂上，亲眼见着崔长陵升堂问案，越是想就越是烦躁，手上不知道打哪里折了两根树杈子，上头还有葱绿的叶，他一片一片的往下拽，王羡他们进来的时候，那点子树叶，也叫他拽的差不多了。
郑懋连门都没敲就进来的，许渡听见了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就有些不大高兴。
他性子温吞是不假，但一向最讨厌别人不请自来，尤其是这样没礼数的，不问就进门。
可他一回头，发现郑懋还搀着王羡，他吃了一惊：“这是干什么呢？”
郑懋摇着头，扶着人坐下去，大概其的与他说了一通前面发生的事。
王羡倒也配合的很，把两只小手一摊，给他看。
这会儿血迹干涸，只剩下脏兮兮混着些暗红的颜色，许渡肉眼可见，那伤口上还夹杂着些细碎的小石子儿，八成是她手掌撑在地上时，划破了手，小石子儿就嵌在了肉里。
许渡便拧了眉，又听曹问修与崔长陵动了手，便更是不悦：“他是疯了吗？敢跟令君动手，还敢在廷尉府出手伤人？”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他怒容满面的，活像是要吃人。”郑懋又催了他一声，“你别光顾着说话，倒是清理伤口啊。”
许渡说成吧，往后估计我除了验看尸体，就还多了一样活计了。
他有个小包袋，斜着能打开的那种，一摊开，小夹子是小夹子，小刷子是小刷子，王羡看的眼花缭乱，可没由来的吞口水。
许渡的东西是再干净没有的，可王羡的手太脏，他想了想，去裹了条湿帕子，一点点的给她擦手掌上的脏东西和血迹。
等到擦干净了，他拿了小夹子，要把伤口里的碎石弄出来。
这清理伤口，少不了要拿住王羡的手。
可许渡一掌握住她的手时，心下便生出一阵怪异。
这只手，柔若无骨，怎么也不像是个郎君的手啊。
哪怕是十四岁的小郎君，他也不是没见过，可骨骼有力，这才该是郎君的体态。
眼前这个王宪之……
许渡皱着眉头，抬眼去打量她。
从前不觉得，也未曾留心，今日坐的近，他一抬头，引入眼帘的就先是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那样浓密，那样长，她眨眼时，睫毛会随着扇动，一递一下，好看极了。
她皮肤白，从头一次见她，就知道，可这样细腻，分明是精心呵护过的。
还有她的鼻，她的口，她小巧的耳垂……
王羡发现他一直在走神，捏着自己的手却没了动作，喂了一嗓子：“不是要帮我清理伤口吗？”
许渡回过神，才想起来有所动作，可细细的回想她刚才那句话。
声音有些稚气未脱，其实这样的稚气，最让人分辨不出……若再年长些，长成了，或温润或浑厚，总之声音一听，就听得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小郎君。
此时的王宪之，俨然不在此列。
许渡活了二十一年，从十三岁开始，喜欢上了验尸这档子事儿，家中父兄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就是改不过来，天生的，谁也没办法。
他为这个，研究活人的身体，研究穴位，钻研医理。
人家说，术业有专攻，其实放在此处，恰好合适。
他看王羡不对劲，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骨骼不对，皮肤不对，说话的声音也不对。
越是看，许渡越是觉得，这别是个小娘子吧？
可叫他困惑的是，崔长陵不是还拿她当学生吗？陛下不是钦点了她进廷尉府吗？
这不能够吧……真是他看走了眼？
王羡下意识往回抽了抽手：“你不想帮我清理就直说，老拿你那个小夹子戳我干什么？我喊了两次疼了！”
她生来不是个安静的性子，跟熟悉的人就更爱闹。
进了廷尉府这些日子，走得最近的，除了郑懋就是许渡，如今又知道许渡是崔长陵的人，心下便更生出三分亲近之感。
这会子许渡也不好好帮她处理伤口，反倒一直盯着她打量似的。
她看在眼里，心里直发毛，其实许渡也没弄疼她，他打量她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会停下来。
但是他走神，她就仗着他走神，胡说八道。
许渡忙收了手，一低头，发现她手上的碎石没清理出来几块儿，就敛了心神。
然则存了心思，就是存了心思，他有意试探，话就多起来：“我见过这么多的人，从没有哪个郎君像你一样的。”他又欸了声，“到底你在家中是小幺，一家子都宝贝的得了吧？皮肤都养的这么细，真是羞煞我们这些人。”
王羡心头一紧，这话听来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在哪里呢……
对了！郗衍之。
王羡眼神变了变，但她低着头，没人瞧得见。
许渡到底是比郗衍之知道何为怕，所以他说这番话，有所收敛，不敢明着说，你怎么生的像个小娘子，反而一改口，说是把他们这些人羞煞了。
她把手抽回来：“不想弄就不想弄，说这样的话打趣我干什么？况且我又不是家中最小的那个，我们家最小的，是我大伯家的那个从妹。”
王羡一面说，脸上也真挂满了嫌弃：“你这一套的东西……”她略顿一顿声音，冲着许渡那一套东西努嘴，“这些，你是换了新的给我用的吗？”
许渡唷的一声由着她抽回手，也不管她：“你当我是做什么的？我又不是大夫，还特意给你预备一套新的呢？”
一股子反胃的感觉涌上来。
她就说，不想叫许渡帮她清理伤口！
王羡腾的站起身来，却立时脚下一痛。
可是这会子，她哪里还顾着脚下疼不疼的，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拔脚就要往外走，只想赶紧远离这个许渡。
她一瘸一拐的，正好崔长陵打门口进来，瞧见了她这幅模样，眉头拢起小山峰：“闹什么呢？”
王羡一见是他，便更是委屈了，可又当着人，不能做那副憨蠢姿态，不然更要惹许渡疑心。
她只眉眼一横，反手指许渡：“他给我清理伤口，用的却是给死人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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