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案子告了一个段落，那天赵介的死本来是令崔长陵起了疑心的，他也打定了主意要查一查，若然没有问题则最好，可赵介要真是为了死守个什么秘密，这秘密就一定惊人。
但是曹问修跑到廷尉府去闹了那么一场，还伤了王羡，这叫崔长陵气昏了头，竟一时间把赵介的事情也抛之脑后了。
后来到御前去回话，天子果真问起来，他才又想起这一茬。
只是今上有一颗慈爱的心，不光是赦了曹祁斌无罪，还格外叮嘱崔长陵，不要再追查曹家的任何人，以免令曹问修更难堪。
曹家接二连三的遭难，于曹问修而言，教训已经足够了。
崔长陵放不下心，可奈何天子主意定了，他也只能尊今上心意而行事，便只得丢开手，把赵介的事情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而王羡那里伤了手，这两三日以来，崔长陵就更宝贝她一些，什么也不叫她碰，天天盯着她换药，生怕在她白净的手上留下丁点儿的疤痕。
这一日崔长陵从宫里回府，王羡不当值，因知道他回家，特意捧了一碟子的点心去找他。
崔长陵乍然见了那精致的糕点，一眼瞧出这是观微楼的东西，斜着眼扫她：“你去观微楼了？”
她说不是：“我想吃，打发了子衿她们去买回来的，正好买的多，夫子回来，我就拿来与夫子同享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碟子往崔长陵面前放，自个儿就站在他桌案左侧，也不去拉椅子坐，手肘撑在桌案上，一弯腰，几乎是趴在案上的，是不是捏块儿糕点往嘴里送，也不好好看崔长陵，塞了一嘴的糕，还不忘问他话：“夫子进宫，陛下对曹家的案子是怎么说的呀？”
崔长陵皱眉时，眼角都有宠溺流露出来：“你这样子真不像话，到底是要吃东西，还是要说话？”
“欸？”她手上一顿，闭上嘴把那口糕点咽下肚，才重又开口，“咱们两个当闲聊，还不兴我边吃糕边说话吗？夫子这两天忙着整理案宗，也没空搭理我，我还有好些话想问呢。”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拿她没办法，把浓墨新奉上来的一杯茶往她面前推一推：“新茶，我还没碰过，你仔细噎着。”
王羡脸上便又有了笑意，撒了个娇，又说夫子真好，倒也不去喝茶，横竖她没觉着噎得慌，另又往嘴里送了半口糕，仍旧问他：“那天拿了李夫人和章氏当堂，我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夫子倒像是早就知道，此案与李夫人无关，虽然在堂上也针对了李夫人，而彼时我觉得李夫人说话太不客气，也怄过一场气，可是夫子正经没有为难她。夫子，你是怎么知道，李夫人是清白的呢？”
“这不难。李氏虽不爱曹祁瑞，可她有修养，举止行事落落大方，并不是个阴狠毒辣之辈，而对于曹祁瑞的死，她又始终都表现的过于平静了——”他尾音拉长，还是忍不住替她操心，把茶盏掀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喝口水。”
她干巴巴的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端了茶杯喝两口：“可就不能是掩饰的好吗？”
“那你想想胡氏呢？”
她一顿，想起那天在西院中，胡氏的歇斯底里，乃至于同自己的主母说出那样的话来。
诚然，胡氏教养不如李氏，论持重，她更比不上李氏的一星半点儿。
可她也是养尊处优的人，也不是草莽的出身，要说起来，怎么着也不至于当着那么些外人的面儿，干出这么掉身份的事儿来。
崔长陵见她沉思须臾，知道她想的明白，便又继续往下说：“而且你想一想，李氏心存怨怼，尚能十四年如一日，尽心侍奉姑舅，与家中兄嫂相处也和睦，这样的人，会对夫主痛下杀手吗？我想来，她心中只当曹祁瑞也不过是个可怜又无辜的人，是以夫妻二人虽无爱，但至少称得上是相敬如宾。曹祁瑞十几年来都敬重她，你忘了胡氏后来说的吗？”
他扬声又问她一句，见她呆呆的，便自顾自的说与她听：“胡氏从前一直觉得李氏心思重，不是什么好人，可曹祁瑞从来都不信她。”
王羡没再捏了糕点吃，有些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其实曹祁瑞对李夫人，也仅仅是无爱而已。他在生时，应该也是敬重李夫人为人，觉得她人品贵重的。”
“是啊，所以于李氏而言，这或许没什么不好的。她若深爱曹祁瑞，也许我会怀疑她，可她无爱无求，自没这个必要，痛下杀手。”
只是王羡又不免唏嘘。
按崔长陵所说这样，李氏的的确确是个妙人，至少若换做是她，便做不到李氏这样子。
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能够和睦内宅，上敬姑舅，下又能宽待奴才们。
她叹息声很重：“可惜了人就这么没了……”
“这也许就是命。曹问修来闹，说李氏吞金，我乍然听闻，也吃了一惊，可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崔长陵拍了拍她，“十一娘，往后在廷尉府，生离死别你会见的更多。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人背负莫大的冤屈或委屈，在你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命好点，还能对簿公堂，说不得能够讨回个公道二字。可有些人，命没那么好，至死都带着自己的满腹委屈，无人可诉。”
她抬头看过去：“夫子从前掌廷尉府事，便是从这许多生离死别中，走过来的吗？”
他说是，也没料到她脑子转的这么快，一下子又扯到他身上来，便无声的笑：“你当我天天见的是什么呢？”
王羡便沉默了起来。
她觉得这样的事，真是非常人所能熬的，也许是她年纪小，心性不坚吧。
在经历了曹家的这桩案子后，她觉得很难以在短时间内平复心情。
这几天，她总能想起李氏，想过之后，又不免扼腕叹息。
可崔长陵好像不这样……
她抿唇叫夫子：“夫子不会替他们惋惜吗？在结案之后，不会时常想起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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