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着王羡的屋子，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是这日的早上了。
王羡手脚早就麻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浑身的不舒服，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真是欲哭无泪。
推门进来的人，脚步很轻，王羡眉心动了动：“又是你来给我送吃的吗？”
来人脚步一顿，须臾淡漠的回了句：“你真聪明啊。”
王羡咧嘴笑：“不是聪明，是你和他们都不大一样。他们每回来，脚步重的很，我听着就觉得来的得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鄙之人，你没有那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气势，脚步也轻，是个知道尊重人的。”
她刚说完，就听见他放下了什么东西。
于是她咦了声：“你拿了小托盘啊？今儿早上吃的东西多吗？昨儿都是端个碗就进来的。”
来人脚步声向她靠拢过来：“夸你聪明，你不用自谦。老大说了，五百两黄金着落在你身上，也该让你吃些好的，一早让人去买的。”
王羡哦了两声，却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沉香气味，且是上好的沉香。
她不动声色的皱眉：“我浑身难受，你们还能沐浴更衣的，我让你们这么绑着一晚上，一身的汗，连洗都不能洗，说什么五百两黄金还要靠着我，吃的倒是紧着好的买了，也不管我舒坦不舒坦吗？”
来人就着勺子往她嘴边送了口粥：“你把我们想的也太舒服了些。”
果然是没有沐浴，所以昨日他身上没有沉香味道，今日沾染上了。
可是他像是不自知，除非是他身处之处，沉香气味缭绕，浓郁的沉香气掩盖了他身上的，还有那些人身上的气味，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住了一夜，闻惯了沉香的气味，所以哪怕是来给她送饭，都不大留意自己身上的这股味儿。
王羡记得四兄从前说过——人有这种毛病，你老是看一件东西，便是离开了，也总记得那东西的模样，老是闻一个气味，便是那气味不在了，都还萦绕在你鼻间。
以前她觉得四兄满口胡诌，哪有这样的事情，人岂不成了傻子？
眼下看来，四兄还真不是骗她的。
而沉香……
王羡心下一沉。
大晋尚佛道，熏香便流传开，不要说他们这样的士族门阀，便是平头百姓家里，也会附庸风雅的熏香。
然则沉香难得，只专供寺庙所用，除了寺庙之外，大抵也只有在宫里头，才能寻得沉香熏香。
这样上等的清香味道……王羡不免又深吸了两口。
她闻到过。
两年前她跟二兄到谢府做客，在谢家闻到过，彼时二兄也惊奇，谢泠说，这是圣人赏赐的，为的是孔夫人与魏夫人二人皆信佛，所以宫中得了上好的奇楠香后，便赏了些到谢府。
沉香难得，奇楠就尤其难得，简直是沉香中的绝佳极品了。
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非皇家寺庙，不得奇楠沉香！
王羡小脸儿发了白，早没了知觉的手，也下意识的攥在了一起。
那人见她脸色不对，手上动作一顿：“不好吃？”
王羡愣着出神，就一时没有回话。
他只当自己猜对了，叹了声：“这已经很不错了，你也太挑剔，这可是专门到……”
他声音戛然而止。
王羡猛然回过神：“专门到什么地方买的？”
那人再没有喂她：“你还想着套话呢？我劝你老实些吧，等我们得了黄金，你就能平安回家，不过受几日委屈，难道非要把自己的命搭进来，你才甘心吗？”
“你们当初，也是这么告诉徐五郎君的吧？”王羡冷不丁提起徐五来，面上的讥讽毫不掩饰，“你们这样的人，说出口的话，有什么好信的。拿了徐家一百两黄金，却残忍的杀害徐五郎君，我凭什么信你的？”
他沉默了很久。
王羡听到他起了身，好像又走回了桌边去，紧跟着是碗落在桌上的声音，似是不轻不重，但分明带着不悦了。
这人一直都是淡淡的，周身的气度也不迫人，反倒有些好相处的意思。
是因为她提起徐五，他才变了个人吗？
“你们为什么杀了徐五郎君呢？”王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还是问出了口，“是因为他想逃跑？他套话想识出你们身份？还是打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呢？”
那人周身的气度分明变了。
王羡立时就感受到了。
她呼吸一滞，心下已然有了计较，只是此时不好再激怒他。
再怎么看似温吞和善的人，他毕竟也牵涉了这个案子，且杀害徐五郎君时，他一定就在旁边儿看着的，哪怕事后存了善心，他也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王羡并不打算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她还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崔长陵。
王羡吸了吸鼻头：“我还能吃东西吗？”
“你不是觉得不好吃？”
“不好吃也不能饿肚子啊。”她说的颇无奈，“我已经浑身不舒坦了，再饿着肚子，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
男人走的时候，重重的带上了房门，而且警告了王羡几句。
王羡一身的冷汗，心里不住的发寒。
她一定在哪个寺庙中，这些人也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徐五郎君的。
为什么呢？
他们为什么敢藏身寺庙中，就不怕有人认出来？就不怕佛祖眼下不藏污纳垢，给了他们报应？
而徐五郎君的死，果然也印证了那日她与许渡二人的猜测，这其中定有深仇大恨，才会给徐五郎君招惹杀身之祸。
她对徐五郎君不大了解，对那位虎贲中郎将也不怎么知道，唯一知道的，还是幼年时，四兄他们偶然说起，当年出身东海徐氏的那位将军，徐幼之。
东海徐氏尚儒，他却从了军，走了武将的道儿，在先帝朝时，就已经受到重用，至于陛下御极，对他便更是器重，连一向对人淡淡的谢潜，都与他往来密切，关系似是很不错。
可据四兄所说，徐幼之其人早年长袖善舞，是个很拎得清的，可是年岁渐长，加之位高权重后，便专横跋扈，真是没少得罪人，连党同伐异这样的事，他也没少做，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为着昔年的那点情分而已。
总不至于说，徐幼之离朝回归故里之后的这么多年，昔日仇家还要报复在他的嫡孙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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