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长宁菜市口,于无尽的哭喊和凄厉的叫骂声中,五百多颗脑袋齐刷刷落地,血溅四方。同王家被灭族时的情况一样,五百颗头颅要停放在菜市口足够三日,方才命人将起尸身拉去收殓入葬。
正所谓天意难测,世事难料。郑家的阴谋没有得逞,太傅大人身着囚服在刑场上溜达一圈,转眼就成了执掌乾坤之人。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腕,谁人不服?
皇宫中,祥云殿。
披头散发、神情涣散的郑太后看着眼前木托盘里的白绫久久不曾言语。半晌之后,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这俩人,倏而一阵冷笑不止:“怎么,这么快就轮到哀家了么?皇上就这么迫不及待,连个深宫妇人都不放过?”
云策行刑当日老太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后,她身边的一应侍卫奴仆全部被禁卫军按在祥云宫院内杖刑至死。她的几个陪嫁嬷嬷,也无一幸免于难,可无论她怎么怒喝、叫骂都没用,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一人一边按住她的肩膀,怎么挣扎都无补于事。
她就那样看着打小陪伴她的嬷嬷惨死在了血泊里。这五日,衣食住行倒是没短了她的,但是身边竟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通风报信之人也早已有去无回,他也不知道当日云策是如何扭转的局面,更不知道弟弟郑风凌现下情况如何了。
这五日,心中的担忧愈加强烈,直至此时,她心底最后那丝侥幸之意也消失殆尽:“云策,你赢了!哦,不,现在你该是已经姓左了吧?如愿以偿的滋味感觉如何?”
如果说眼神可以变成利刃,云策早已被刺地千疮百孔,老太后阴冷而布满血丝的眸光死死地盯着不过两步之距的青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紧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倏而一阵狂笑不止,浑浊的眼潭里浸出苦涩的泪水,顺着苍老而又布满褶皱的脸颊滑落下来,那番样子很是狼狈狰狞。
云策眸光平静如湖,看不见一丝起伏。而萧明逸皱着眉毛走到一旁拿起一柄铜镜,将镜面面向郑太后:“快来欣赏一下自己的尊容,跟鬼似的,还有脸笑呢你!”
笑声戛然而止,郑老太后一把夺过铜镜当即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混账,你个小畜生,你得意什么?”
萧明逸不在乎地耸耸肩:“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得意了?”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你来看看,这明明就是幸灾乐祸、愉悦至极的神色!”
云策不着边际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又开始嘚瑟……
果不其然老太后闻言一口老血梗在心头,抬手就想对萧明逸甩巴掌,反而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拦下,然后阴阳怪气道:“皇祖母临死前还这么大气性,你当你自己是谁?还以为你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么?跟你说,朕现在弄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个蠢货,认贼作父!你可知云策究竟是谁?你以为当年左景鸿获罪是因为什么?他是前朝左丘家余孽,迟早要了你萧家江山!还在这不知死活。”话落成功地看见萧明逸一阵呆愣,于是再接再厉:“若没有我郑家扶保,你萧家祖宗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哪里还有你这小畜生风光无限的今日?还不快将他速速拿下?”
谁知萧明逸突然灵光乍现般看向云策,眼底金光闪烁,仿佛看见救世主一样:“对呀,太傅,我怎么差点忘了。你何时恢复真身,大慈大悲救我于苦难之中啊?”
郑太后闻言差点气晕,他说什么呢?能抓住重点么?今日方才后知后觉,这萧明逸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头的云策也郁闷至极,这家伙自从当了皇帝,精神都不大正常了是咋回事,“你做什么?还不赶紧办正事?”
“太傅啊,她死不死的算什么正事?反正也逃不掉了。眼下大局已定,我们什么时候将你真实身份公布出来啊?”啊啊啊啊,他时时刻刻都想逃离那张如坐针毡的龙椅和堆积成山的奏章。他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养花遛鸟,饮茶作乐,左手娇妻、右手萌娃,虚度光阴,舒活一世。
啧啧,那样的生活,想想就很惬意有木有?
郑太后真是万没想到萧明逸早就知道了云策的真实身份,不仅毫无芥蒂,还上赶着将皇位拱手相让?她直觉前方一阵眩晕,紧接着胸口像是被重锤砸过一般疼痛,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你个蠢货,蠢货!”说着就想站起身来,但挣扎几番,全身竟是提不起一丝气力,只能捂着堪堪作痛心口,一声声喘着粗气。
萧明逸继续出言相激:“干嘛,这会了还想着动手?让你照镜子你不照,谁蠢谁心里还没点数么你?”他心中冷哼,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要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活,有什么好?位置越高,责任越大。你懂个屁!
与此同时,云策转过头来黑着一张脸,“闹够了没有?”
萧明逸无辜的样子:“我闹什么了?本来么,萧家的天下本就不是正途来的。上位者可以自欺欺人,但功过是非,百姓的心中皆有定数。太傅若是做皇帝,肯定比我好多了。届时我就在云家附近买所宅院,养几房妻妾……”
老太后大吼:“你姓萧!”这他么脑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背祖忘宗,连姓什么都忘了!
萧明逸摸摸鼻子:“我现在改姓还来得及不?只要不姓萧,不姓郑,不姓王,什么都行的,我这人心怀坦荡,不计较,不计较的!”
云策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要说什么,说他蠢,实际上他比谁看得都透彻,说他聪明,有时候这脑子跟浆糊似的,说话着三不着两。此刻的云策,对那张鲜血浇筑而成龙椅,没有半分企图之心,更何况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了……
老太后闻言两眼一翻,又厥了过去。
萧明逸低头看了两眼,心里涌起一阵唏嘘,功名利禄如浮云,她荣耀了一生,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他瞥开眼叹了口气,对门外道:“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属下在!”
他默默移开几步,侧过身挥挥袖:“动作快点!”
“是,陛下!”
萧明逸心思,好歹叫了她十几年的皇祖母,让她痛快的死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听着床边无声的挣扎,闭上眼,开始小声唠叨:“希望你来世投胎个普通人家,冻不着饿不着的那种就行,可别再心高气傲地选个高官皇室之家了。你看看,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丈夫早逝、子孙无缘。哎,话说你可要离人家左丘家英魂远一点,免得被人群殴了呀……”
云策看着他躲在旁边,垂着手臂,皱着眉毛,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又是一阵无语。说一千道一万,萧明逸还是那个心存良知的少年,叹了口气,道:“走了!”
他说着便负手朝门口走去,萧明逸颠颠地跟在后边,继续争取:“太傅,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哎!”
“回答什么?”云策淡淡道:“整日里胡言乱语!”顿了顿接着冷声警告:“我明日便点兵出征了,若是让我知道你胆敢偷懒误政,后果你清楚!”
萧明逸委屈地撇嘴:“哦!”然后继续开启唐僧模式:“上天不公啊上天不公,将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死活按在那个位置上,您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了,我给您道歉行不行?赶紧收回这美丽的错误吧……”
云策驻足,萧明逸咚一下撞到前边坚实的后背,一阵呲牙咧嘴。他捂着脑门抬头,看见云策目光凝重地看着他,“很快就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以后说话行事有点分寸,嗯?”
萧明逸停止了碎碎念,然后忽然展颜:“等太傅回来的时候,给他赐个名,行不?”
云策应着:“嗯!”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叫喊声传来,萧明逸顿时打了个冷战,“这是苏太妃,知道萧明涵的死讯之后就疯了,整日里鬼哭狼嚎,真他么瘆人!”
云策往前走:“若实在不忍心要她性命的话,就赐个哑药吧!”话落又道:“其实有时候死了倒比活着更好!”
萧明逸点头:“我记下了!”
第二日清晨,云策点兵三十万,身披战甲扬鞭驰骋,马蹄声声杳杳,气势如虹绝尘而去。
云家人望着那坚毅如松的背影,一阵感慨。云将军默默红了眼圈,当年那个孱弱无依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经过这些年自苦艰难的成长,他终于达成了自己心中所愿,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在这广阔的天地中傲然而立,青云万里。
孩子,为父只希望你能在这世俗的无奈和奔波中,看到清风明月,山水如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