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不语回头，对这群惊恐得失声的人们问道：“你们谁身上有铁铜器物？”
所有人都摇着头，他们身上早已被掳掠一空，铁铜饰物都未放过。小谷子忽然爬过来，递给她一个锈迹斑斑的女子铜钗。
墨不语惊喜道：“哪里来的？”
小谷子指了指角落里：“从那里捡的。”
看来，是之前关在这里的“人牲”遗落的。她夸了小谷子，把这个铜钗捋出个弯曲的形状，然后尝试着开栅门上的锁。
跟宋渊在一起时，她对他撬锁这项实用技艺十分向往，便认真跟他学来，这便用上了。只是比不上他手巧，速度慢得多，哼哧了半天才搞开。
同伴们看在眼里，有些慌张：“小粱姑娘，这山洞内外有许多盗匪，怕是逃不出去。”
她笑了一笑：“我先出去探探路，或许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们先别出去，等我回来。”张望一下前方无人，闪身出了栅门，把锁扣回去，身影如一道轻烟般消失。
栅门后的人原都齐齐看着她，没挪一下眼，就觉得小粱姑娘忽然便不见了，速度之快，简直像凭空化烟一般。众人愣了一阵，才互相问道：“你们看到了吗？”“小粱姑娘莫非是狐妖？”“瞎说！小粱姑娘怎么会是妖精？必是仙子！”
……
墨不语运起轻功和星罗步，避过一帮帮盗匪的耳目，走向邹邢的洞室。尚未靠近，就听到击鼓声传来。
是哪个盗匪如此有闲情逸致，在击鼓作乐么？鼓声的节拍却有些古怪，忽急忽缓，没有歌舞之韵。
前方突然传来动静，她赶忙藏到一个岔道的阴影里。
人未到，血腥气先涌过来。墨不语看着山皮从不远处走过，一只手里拎着一个人头，另一只手拖着半个人，血在身后涂一地。
那个人头面目因极度恐怖而扭曲，却仍能辨别出来是陈老六。
墨不语胸中一阵作恶，生生压住。
等山皮走过去，她再次朝着邹邢的洞室靠近，确认鼓声是从那里面传来的。山主的居室相对气派，外面有许多石柱、雕刻、落地铜灯一类的装饰物，更利于躲藏。她跟山皮过来时早就观察好了出入路线，略施小计便骗过门口守卫的眼睛，闪身进去。室内纱幔重重，更好藏身。
鼓声还在响着，她顺着声音从晃动的纱幔缝隙间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在拍着膝头的一只小鼓。
邹邢正在缓步走着，时左时右，时进时退，身形有些僵直。墨不语偶然能瞥到他的脸，只觉得他表情呆滞，似是失魂一般。
他这样来回走动，究竟是在干嘛？
鼓声的节奏忽然又变了变，邹邢朝他铺着兽皮的石椅走去，慢慢坐下。鼓声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他身子渐渐歪斜，靠在扶手上，似是睡着了。
鼓声停了。
这时，墨不语已经看出什么：难道是这鼓声在控制邹邢？
敲鼓的人忽然说话了：“这只阿姐鼓是好用的，不归香也足够生效，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纱幔后的墨不语眼中闪了闪。这个声音是熟悉的女声：安氏香铺掌柜，安燕舒。
之前她还与黑白判有联系时，就得知安燕舒失踪，竟出现在万旗山匪巢的中心。
她说的阿姐鼓想必是她膝头那只鼓了，那不归香又是什么？为什么邹邢好像受鼓声控制？
忽然又有人说话了，却不是邹邢，而是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墨不语的心脏似是猛然提了起来——这声音很熟悉，说话的是崖主！
崖主一直在这里，其实他也没有刻意藏身，只是站在石椅不远处，因为那身漆黑的斗篷，再加上站着一动不动，像极了一片阴影，距离不远，墨不语竟没有察觉。
崖主用他哑得似破碎的嗓子慢慢道：“是月珠那丫头搞的鬼。”
安燕舒道：“那自然是她做了手脚，我却不知她一介村姑，竟有如此心机。我的不归香，绝不会出问题。我就说，邹邢听了一年鼓，熏了一年香就起效了，那小子在八面崖听了五年的鼓，熏了五年香，原不该不听使唤的。”
墨不语紧紧捏起了拳头，抑制着身上的颤抖。她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那小子”自然指得是宋渊了。黑白判早已断定宋渊的魇毒来自他在八面崖每天熏的香，今日她总算知道了这魇毒的名字：不归香。
而这魇毒的调制者，原来就是安燕舒。
可是黑白判猜到了魇毒，却未猜到阿姐鼓。安燕舒的话中意思，那只小鼓也是关键，不归香要与阿姐鼓相配合。
她记得宋渊说过，八面崖的阿姐常在他睡觉时敲一只小鼓唱歌，也是这一只“阿姐鼓”吗？
只听崖主又说：“当初我拿邹邢来试药，因耗不起五年，便一年用到了药量，他疯魔得有些急，要靠杀人来平复自身过热的沸血，否则会血管爆裂而亡。到宋渊时用足了五年，他的嗜血杀心能更好掩藏，不会这般魔障外露，却应该更易控制，不易引人警觉。都是月珠那个丫头……是我大意了。”说着又一深深一叹，“若父亲知道我以为这般手段制作出传说中的傀儡人，不知该如何盛怒……”
安燕舒的尖锐地笑道：“手段？宋家和毕国公那般不择手段，你计较什么手段？”
崖主的语气里的些微感情转眼消散，变回空洞无波：“你说得没错。”
墨不语觉得浑身冰凉。傀儡人，是锁云门梦想中的终极机关术。师父说，传说古时有巧匠能制作傀儡人，能走能动，能歌能舞，外表看起来与真人无异，栩栩如生。他们坚信只要潜心钻研，终有一天锁云门也能制作出那样奇妙的傀儡人。
可是，并不是把真人做成傀儡啊。看看那个倒在椅子上的行尸走肉的邹邢，手撕活人的邹邢。他算傀儡人吗？那能是锁云门人追寻的傀儡人吗？
他不是，他只是个嗜血妖魔。
崖主他，还想把宋渊也做成“傀儡人”。
一瞬间，她多想冲出去，掀开崖主的黑色大帽，让他露出脸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还有什么资格把一声“师父”叫出口？
安燕舒问：“在哪里抓到她的？”
“她的老家。”崖主答道，“这丫头以为风头过了，忍不住回去探望她的老娘。”
“她是如何交待的？”
“虽然这丫头脾气硬性子犟，毕竟是女子，用点刑罚，没有能撑得过去的。”
安燕舒长舒一口气，声音满是困倦：“总算解决了心头之患，应该不会误事了。不早了，我去歇息了。”把小鼓往旁边桌上一搁，站起身来。
崖主忽然唤了一声：“燕舒。”他没有叫她“安掌柜”，语调莫名有些温柔。
正想离去的安燕舒动作一顿。
崖主问：“这一切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安燕舒沉默一下，答了毫无色彩的两个字：“没有。”
便转身离开了。
崖主静静站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拿起那个阿姐鼓在手里把玩着。良久，忽然开口说话了：“你知道阿姐鼓是如何制成的么？”
藏在几层帘后的墨不语以为他在跟邹邢说话，心里想着：邹邢已经醒了么？
可是石椅上的人并没有一丝回应。
崖主自问自答了：“阿姐鼓是一种巫器。是杀死十四岁少女，用她的头骨和人皮做成，因此叫做「阿姐鼓」。”
墨不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看起来古旧的小鼓，竟是如此恐怖扭曲之物么？
崖主接着说：“燕舒的父亲死于宋老郡王之手，弟弟又被宋筑所害。一个弱女子想要复仇，却又无能为力，便有些入邪道，借着香料生意接触异人巫术，企望有一天得到神助。
这小鼓，是燕舒跟异族人做香料生意时，从一个异族巫师手中买来的。据说，因为少女被杀死时极端痛苦，强烈的怨恨使她的头骨和皮肤成为绝好的巫术材料。对着人敲击时，能将他心中的阴暗和仇恨唤醒，无限放大为凶魔异兽，使得人在阿姐鼓敲起的时候，失去自己的意志，受鼓声控制行凶杀人。”
崖主话风一转：“不过，燕舒亲眼看到异族巫师用这只鼓操纵他人，就把这鼓买下来，带给我看过之后，我便知传说不尽不实。阿姐鼓虽然确实是用头骨和人皮制成，却也只是一只鼓罢了，借助少女的怨恨使人发狂的传说，不过是噱头而已。
它特殊的形状和材质，使得拍打它发出的声音的确不同寻常，异族人创造的特殊节奏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是，真正令人失去理智的应该是药物。鼓声和药物相配合，才会具备控制他人的力量。”
墨不语听得几乎有些入神了。
却听崖主接着道：“你还记得师父跟我们说过的傀儡人吗？”
她猛地颤抖了一下，瞬间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崖主掀起一道道帘子，站到她面前。
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崖主低低的帽沿下似是传出一声叹息：“你的星罗步虽有长进，还是躲不过我的眼睛。”
她终于艰难地冒出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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