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天气晴,阳光明媚。早上起来,众人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一行人出了店门,因杂货铺地处繁华闹市,左右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温暖的冬日,在东北可是不常见,所以今天短衣襟小打扮的伙计站在商铺门口,嘴里各自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买卖。店铺门敞开,长衫的掌柜则是站在木质柜台后,一手看账本,一手上夹着毛笔,另外两根手指有时在算盘珠上拨了下。
虽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年景不好,可街道上行人却是川流不息,商铺前各式各样摆摊的小商小贩、也有四处挑着担子游走的。东北人特有的叫卖声、讲价声,夹杂在一起,给整个街市带来了活力。
李永青在一处地摊前,打量了下小老板,弯下腰来看看地摊上的货物,和小老板讲了下价,摇了下脑袋,慢慢向前逛去。徐氏、永丰、永玉娘三个都被奉天这处繁华街道给迷了眼,真正地做到了乡下人进城的土包子样,因为眼睛已经不够用了,瞅见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就显得呆愣愣的。而在永青眼里,这里是破旧的,繁华程度也没后世那样繁华,没想到的是洋房在这个年代居然随处可见了。
李永青一家正看得入迷时,一声怒骂声惊醒了他们,他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瞅见一中年男人抓着一男孩手腕,另一年轻男子上前揪住男孩脖领,一个大嘴巴,骂道:“小孩!你地良心大大地坏了!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没有,我没有,我就是个要饭的,你们欺负人!”男孩哭着喊道。
年轻男子见男孩争辩,不讲实话,抬手又要去打男孩。如果男孩再被打中,真的有可能会受伤的。虽然李永青没搞清楚状况,但男孩是中国人,他觉得有必要帮下,李永青趁着男子的手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虽然徐氏一家只生活在农村,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家里只是屯上的富农,但骨子里阶层观念还是很强的,娘三个早就在那害怕起来,并上前点头哈腰的赔礼道谦。李永青不喜欢娘、大哥和二姐这种卑微的表现,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娘、大哥、二姐,事情没弄清楚呐,道什么谦,没准还是他们的错呐,应该他们给他道谦。”
年轻男子脸色不太好,大冷天的,头上都见汗了。他自己的手,被眼前这穿着有些土气、但干净利落的小男孩握住,就挣脱不出来,感觉手腕越来越疼。
“嘿,这可能是个误会!”中年人说道,“要知道,他地,可是从北平一直跟到奉天的,我地,不能不有所怀疑的!”中年人耸耸肩继续说道。
李永青疑惑地问道:“日本人?”永青立马上下打量了下中年人,朝着他说道:“他到哪儿管你什么事,这是中国地,中国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听到李永青这句话,周围看热闹的国人起哄似的大声地叫了好,七嘴八舌地讨伐中年人和年轻人。
“哦?你地,是第一个听出来,我地,是日本人的!”中年鬼子回答道,觉得他自己能被认出来,是件挺自豪的事。
李永青瞅了瞅周围,发现刚才各自买东西的乡亲们都围在自己身旁,眼神里藏着一丝丝杀意,虽掩饰得很好,不过还是被他感觉到了。周围看热闹的国人在听到是日本人时,明显议论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刚才还和李永青讨价还价的地摊小老板,这时慢慢地从前面移向看热闹的后面去。
“马的!和个乞丐较什么劲啊!有本事找抗联去!”这是爱国的声音。
“唉,政府官员也不管管,城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来,安全也成问题了,乞丐不就是小偷嘛!”这是自私自利的声音。
“日本人,还是别惹为好,一小乞丐,揍了就揍了,挨顿揍,能长长记性!”这是明哲保身的声音。
“皇军!大日本皇军!马的,谁惹皇军不高兴了,别找不痛快!”这是汉奸走狗的声音。
李永青听着那些没有同情心围观者的议论,心里却想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社会底层人的悲哀!就是被奴役的太久,地大物博的中华净被弹丸之地的日本欺凌、奴役、占领,何其悲哀啊!
李永青跺了下脚,准备上前一步,这个动作还没等做完时,李世仁从他身后走上前来,冲中年人一抱拳:“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先生可曾丢了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我觉得这事就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说呢!”
“什么也没丢,想要不再追究,他必须道谦!”中年鬼子指着李永青说道。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李永青笑呵呵说道,“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为我刚才所做的事情道谦!”李永青低下身鞠躬,很是爷们的赔起不是来。
“呦嘻!用你们中国话讲,就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中年鬼子很是夸张地笑着说道。
李永青松开了握紧拳头的手,上前扶起男孩,朝着他们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当然可以!以后不要充什么大瓣蒜!”年轻鬼子说道,然后很是嚣张地大笑起来。
围观看热闹的国人在听到是日本人时就走了一部分,没走的国人,看到李永青扶着男孩离去,很自觉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来,乡亲们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为什么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们?”年轻鬼子不解地问道。
“你地汉文化,还得继续学习。中国人所谓的江湖,有几类人是不能得罪的,其中就有小孩,”中年鬼子向年轻鬼子解释道,“你再看看,发现什么没?”中年鬼子指了下刚才李永青脚下的那块砖。
“索得斯内,哪力糊都!”年轻鬼子看到那块裂砖,恍然大悟地说道。
“年轻、隐忍!可怕的对手!”中年鬼子感叹道,“加紧回去,这次的情报关系到整个东北战局,甚至会影响到大东亚共荣圈,”中年鬼子有点忧心地说。
“嘿!但是机关长阁下,太小心了!那只是个乞丐,不必费心!”年轻鬼子说道。
“哈哈,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紧张了!走,我们回去!”中年鬼子说完,就和年轻鬼子一起离开这处繁华之地。
众人回到店里,掌柜的看到众人的脸色,没敢问发生了什么事。瞅见李永青牵着个男孩,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颜色已分不清,刺鼻的味道很是难闻。
“还疼吗?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咋会跟着那两人”李永青看到众人都坐下后,开始问起男孩。
男孩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搓着衣角。众人问得急了,眼泪就下来了。没办法,只能先不问。李世仁吩咐掌柜的让厨房的弄点饭菜,有酒有肉,心情不好、得喝点、发泄下。徐氏看着男孩红肿地脸,眼泪顿时就下来了,领着去后院洗漱,换套干净的衣服。
饭菜上桌的同时,男孩也换洗干净了。上了桌,瞅着众人吃,迟迟不敢动筷。徐氏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帮着夹菜,轻声地安慰着。过了一会儿,男孩才算放开,敢动筷子夹菜了,夹菜时眼睛还偷瞄着众人,一旦发现有人瞅,筷子立马缩回来。
“他大伯,明天我们娘四个想在家里呆着,上街太累人了。”徐氏饭后和李世仁说道。
“四嫂,你怕什么,不就是鬼子嘛,惹毛了老子,照样插了他。”李世君大着舌头说道。
“小九,胡咧咧什么!三舅麻烦你扶小九回屋歇着去,”李世仁看见李世君有点喝多满嘴跑火车,朝着何亮说道。
“爹,我俩想和四婶他们一起去趟北平,让四叔帮着参谋下学点什么手艺,”永强突然和李世仁说道。
“真的?不是想去玩吧!”李世仁有点不信地说道。
“真的,这事敢骗您老人家嘛!说假话!爹,您不得打折(he二声)我俩腿呐!”永斌在旁边保证地说道。
“那好吧!得回家过年,这两年你俩没回去过年,你娘想你们想的厉害!”李世仁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大叔、大婶,我想回北平找我爷爷,你们能不能带上我,”一直未说话的男孩突然说道。
“得,你们三个都不用去了,明天去街上挑些中意的带回去吧,别到时自家娘们儿不让上炕,”李世仁用嘴呶了下,朝着三个炮手说道。
李永青心里想:你们大家伙也不问问,到北平之后去哪儿找。找到了好说,找不到咋办?帮人帮到底,送佛就应该送到西天。
“大叔、大婶,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大恩大德,”男孩说着就要跪下来磕头。
李永青上前一把拽住,说:“我家里人不稀罕磕头虫,别动不动就哈腰,你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不是蹲着的娘们儿。”稀罕:东北方言,喜欢。
徐氏听到前面的话还点头,听到最后,起身站起来,上前揪住他的耳朵,说:“小兔崽子,你这都是和谁学的,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疼!疼!娘,撒手,一会儿耳朵掉了!”李永青捂着耳朵说道,“听大伯说的,大伯就是这样说的,”揉了下徐氏放开的耳朵,继续说道。
“嘿!咋又扯我身上了,这小崽子是欠管教!我能说,你能说吗?你才多大点!”李世仁红着脸辩解道。
“哦,那我长大了,就能说了!”李永青曲解李世仁的话说道。
“他大伯,别累儿他,这几天有点晒脸,说上句就顶下句,”徐氏气哼哼地说道。累儿:lei一声,东北方言,理;晒脸:东北方言,给脸不要脸,欠揍。
李永青瞅见母亲徐氏是真有点生气了,也不敢再贫嘴了,老实地坐在那里听众人唠嗑。呆了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身子不时地扭动下。男孩在旁边瞅见,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李永青感觉男孩瞅他,冲着他做了鬼脸。男孩呵呵地笑起来,李永青见此情形,走过去向他打听起他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