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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景慧面不改色地捧起碗,从容不迫地吃起来,他吃得很香,仿佛刚才老乞丐吐的不是唾沫,而是胡椒面儿之类的调味品。身旁的蚯蚓看得目瞪口呆,一点也感觉不到那碗卤煮火烧的香味了,甚至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老乞丐没有走,而是呆呆地看着纳景慧,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要说什么。
纳景慧一边喝汤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训道:“甭玩这套,纳爷我什么没见过?横着膀子走道儿,耍胳膊根儿的主儿我见得多啦,还怕你吐唾沫?还怕你满世找棺材本儿?你个老东西看纳爷我面善是不是?”
老乞丐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这位爷,您是。。。是纳。。。纳景慧。。。”
纳景慧吓了一跳,他从板凳上蹦了起来:“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眼泪从老乞丐的眼中滚落下来:“真是纳景慧啊,我是。。。顺子。。。孙二爷车行的顺子。。。”
纳景慧惊呆了,他迟疑地问:“你是……顺子?”
顺子拼命地点头,连连说道:“我是顺子,我是顺子呀。”
纳景慧朝摊主招招手:“再来两碗,快点啊。”他看蚯蚓那碗卤煮火烧动都没动一口,把它推到顺子面前说:“顺子,你先吃,甭着急,不够还有,今儿个咱管够。”
顺子像是被饿坏了,他来不及用筷子,直接把手伸进碗里捞出火烧塞进嘴里,连嚼都不嚼就吞了下去,看那样子就像是条饿了很久的狼。纳景慧索性不吃了,他掏出香烟点上一支,默默地看着顺子,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怜悯也有几分自得。是风水轮流转,眼前这个老叫花子居然是和他一个车行的,可他从没想起顺子今天的这份境遇多多少少和他有点关连。
顺子连吃了三碗卤煮火烧,才算给肚子垫了个底儿,他推开空碗小声问:“纳爷,能再来点儿吗?”
纳景慧心说,行,这小子比以前懂礼数了,还知道叫纳爷了,以前和他在一起时可都是直呼对方名字的,别说叫爷,有时连纳景慧三字都懒得叫,张嘴就是小子,这人一穷怎么就懂礼数了呢?
纳景慧叫过摊主吩咐道:“瞅见这位爷没有?听他的,他要几碗你就给他盛几碗,我结账。”
“好嘞,他吃几碗我盛几碗,我这儿还一锅呢,有的是。”摊主大声回应着。
纳景慧对顺子说:“顺子,你先歇口气儿,一会儿管您够,咱们先聊聊,我说你离开福缘车行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嘛,说是回去开个杂货铺自己也当老板。怎么现在混成这模样了?”
顺子接过摊主递过的一碗卤煮火烧,边吃边说:“别提了,从车行走了之后,我又在泰和干了一年,后来听说车行的孙寡妇要接手泰和,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提前滚蛋,这算我倒霉转来转去又落在你们手里了。。。”
顺子又接过一碗卤煮火烧,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汤继续说:“我一看京城不好混,还是回乡下老家吧,回去的也是时候,正赶上分家,我就把分到手的地和宅子卖了,领着老婆孩子又回到京城,在沙子口凑合着开了间小杂货铺,日子过得紧我也没什么好怨的,只怨咱命不好,倒霉蛋一个,好好的车夫不做,非得要欺压人家孤儿寡母,结果失业了不说,还连累老婆孩子。。。”
顺子手里的碗又空了,摊主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碗,顺子用手指拣出一截猪大肠放进嘴里继续唠叨:“幸亏有个杂货铺,九一八事变后,北平城里的鬼子也多了,我一家老小就靠这铺子活过来的,日子虽说过得紧,撑不着可也饿不死人哪,也不知道谁又把我告了,说我是汉奸。。。”
顺子说话的时候嘴里一直没停止咀嚼,他似乎被饿坏了,想把自己变成骆驼,尽量多贮存一些食物在驼峰里,以抵御今后面临的饥饿。他仔细把空碗摞在一起,推到一边,又捧起了满满一碗卤煮火烧吃起来:“纳爷,真对不住,让您破费了,不好意思,我这肚子也邪门了,就像是无底洞,越吃越饿,您不知道,我真是被饿怕了,五天了,我只吃了三次东西,每次都是半儿拉窝头……”
纳景慧说:“没关系,您吃您的,今天管够,我说顺子哪,你开个小杂货铺怎么会落个汉奸呢?有这模样儿的汉奸吗?”
“嗨,我要是真当了汉奸,还用开那小杂货铺吗?话又说回来了,我要是真是汉奸,这会儿也犯不上当叫花子。是这么回事,日本人不是喜欢睡榻榻米吗?榻榻米上面还要铺席子,我有几位客人是日本人,他们用的席子、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是我定期给送上门去,我这不是免费送货上门嘛,日本人可能不好意思,就请了我喝过几次酒,就这么点事。邻居们把我告了,说我向日本人泄露中国的情报,出卖国家的利益,结果警察局的人就把我抓了,罪名就是里通卖国汉奸罪。
得,简单点说吧,就这点破事,我在大牢里呆了小半年,身上脱了几层皮,等我出来时,杂货铺被充公了,我老婆上了吊,儿子也病死了,不到一年时间,我是家破人亡啊!以后的事儿您也瞧见了。唉,一言难尽啊!如今当叫花子都难啊!现在好人都吃不饱饭,谁会把好好的窝头给叫花子?前天刮了一宿的西北风,我和几个叫花子在大栅栏一个门洞里过的夜,早上起来一瞧,那几位都成路倒了,我还算命大,当夜没冻死,可谁知道还能撑几天呢?早晚也是路倒,我早想开了,这是命里注定,你躲都躲不开,认命吧。”
纳景慧瞧着吃得满头大汗的顺子,心中竟生出几分对人生的感悟,他点上一支烟感慨道:“人哪,这辈子保不齐就有走背字的时候,纳爷我虽说是个臭拉车的,没什么钱势,四十大几的人才混上个小寡妇,人家孩子早都能打酱油了,纳爷我只能养别人的孩子,纳爷我虽说不能天天大鱼大肉,但好歹隔个两三天就能捞顿荤腥。以前我觉得我混得挺惨的,可今儿看到你,我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纳景慧只顾自己说得痛快,一回头却发顺子不见了,他正在纳闷,这老家伙今儿个有些太失礼数,纳爷我大把花着银子请你吃饭,你吃饱喝足一抹嘴儿跑了?连个招呼也不打,真他马的。。。纳景慧还没来得及骂出来,就听见摊主恐怖地大叫起来:“坏了,这位爷,老叫花子死了。”
纳景慧被吓得一激灵,他往桌下一看,发现顺子已经躺在了地上,眼睛睁着,嘴张得老大的,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卤煮火烧。纳景慧像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他数了数顺子吃完的空碗,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位前车行同事竟然连吃了十三碗卤煮火烧,他被活活撑死了。这下可麻烦大了,花钱请人吃饭倒惹出了人命官司,看来这好人是没法当啊,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搁进去了。
一个叫花子当了路倒,没人会在意,可要是掺和到活人身上,这就是事儿,闹不好巡警来了就得讹上你,谁让你请他吃饭了?好嘛,上来就十三碗卤煮火烧,你这不是把人往阎王爷那儿送吗?是不是故意杀人你说得清楚吗?纳景慧想着想着就准备拉起空车逃走,却被摊主一把揪住:“怎么着爷们儿,吃了我半锅卤煮火烧,怎么没事人似的就想走?您忘性也忒大了点吧?”
还没等纳景慧开口说话,刚才看他和老乞丐聊得热乎呆得无聊而去买烟抽的蚯蚓上前打落摊主的手,回头看了眼他,纳景慧明白,只要他一旦有什么不满表露在脸上,蚯蚓肯定会二话不说就砸了这个吃食摊子,所以他连忙冲着蚯蚓说道:“没事没事,误会误会。”
然后才转过头来朝着摊主说:“哎哟,对不住您哪,瞧我这记性。。。”
“记性不好?那我告诉您,以后您就是忘了自个儿媳妇长什么模样,也别忘了吃饭掏钱。。。”
这摊主刚说完这句话,就见蚯蚓抡着拳头打了上来,没两下摊主倒在地上,蚯蚓可能觉得教训得不够,又把他这摊位上锅碗瓢盆都给砸了。砸完的吃食摊的蚯蚓只是站在纳景慧身后一言不发,纳景慧苦笑上前和那摊主说道:“兄弟,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说你张嘴啊。。。得勒,和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啊。”
说完,纳景慧掏出三块大洋扔给趴在地上的摊,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顺子,拉上空车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跟着像似保镖的人。
那摊主哭笑不得地嘟嚷着:“马的,有钱人有了不起啊,装什么穷人啊,哎哟,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听到摊主的话,都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