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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景慧这两天都是天不亮就出了福缘车行，什么时候街面儿上的行人没有了才回去。进到屋里也不说话，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秦初夏其实也觉得那天自己有点过份，毕竟是在外人面前让纳景慧丢了面子，本想和他说几句软话，把这尴尬的气氛缓解下，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上牙碰下牙的时候，还没等她向他赔礼道歉呢，纳景慧到是先来上脾气了，秦初夏一生气就此也不理她，两人就这么冷战起来。
纳景慧早上七点就拉着车出了车行，他饿着肚子从虎坊桥走到珠市口，愣没拉到一个客人。从珠市口调头向西继续寻找雇车的客人，结果在陕西巷南口碰上了文兰儿，赵教授的爱人。看样子文兰儿最近碰到了什么事，虽然衣着干净，但脸上难掩倦怠，显得有些憔悴。在纳景慧的印象里，文兰儿就像画儿里的美人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莲花，而现在这朵莲花却提前凋零了。她站在马路边，下巴微微上扬，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出众。
文兰儿微笑着注视着纳景慧：“纳师傅，原来是你呀？”
纳景慧也恭恭敬敬地向文兰儿打招呼：“是赵夫人啊，您最近可好？”
文兰儿说：“我还好，就是家里出一些事。。。”
“哟，家里怎么了？”
文兰儿表情有些感伤，低声道：“我家先生生病住院了，挺严重的。”
纳景慧有些惊讶地说：“什么？赵先生住院了？前阵子我在天桥还碰见过赵教授，那会儿身子还挺硬朗的，怎么就住院了呢？唉，赵先生住院了，那谁在住院帮着看护啊？”
“我和我女儿倩茹轮流陪护他，听说中医对脑血栓的恢复效果好，我正要去给他抓药，就遇见您了。纳师傅，和您商量一件事。”
“赵夫人，您说，只要我帮上的，我纳景慧没二话。”
“我最近经常出门，主要是给我家先生去抓药，有时可能会帮着接下大夫。我想包纳师傅的车，包月的费用由您定，不知道您有没有困难。”
“嗨，我当是什么事儿，不就是拉包月吗？没说的，什么时候去都成。”
文兰儿撩起旗袍下摆坐上了黄包车：“我哪里也可以住，不过还得看您是否方便，纳师傅，我们先去同仁堂吧。”
纳景慧真的很高兴，但他觉得一个大老爷们住进只有母女二人住的院子里有些不适合，他端起了车把：“赵夫人，等赵教授出院回去的，我再过去住，到时还能帮忙搭把手，现在过去住有点不适合，院里都是女眷，别让人传闲话。”
文兰儿点点头说：“呀，还是纳师傅想的周全，我到是没想那么多。。。谢谢你，纳大哥。”
这年头拉包月就和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薪水高、活轻闲是个拉车的都想找份这样的活，赵教授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工钱也是大洋支付，政府发行的纸币根本就是糊弄人。更重要的是，这回也算是有个地方住了，再也不用回车行看秦初夏那张脸了，自打和秦初夏闹翻了，每到晚上纳景慧就犯愁，他实在不愿意和秦初夏打照面，那娘们儿太记仇了，得罪了她能记你一辈子，这回就让这老娘们儿尝尝独守空房的滋味，纳爷我住单间去了。
以前喝酒只能去酒馆，纳景慧从来不敢把酒菜拿回车行去喝，就算后来和秦初夏两人住到一起，她也控制着让纳景慧少喝甚至不喝酒。自从有了这单间，纳景慧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间，行动上也没有人干涉，喝酒自然也就没人管。纳景慧在赵家其实挺清闲的，除了有时去接大夫或帮着抓药，就是帮着赵先生翻翻身，抬到院里晒晒太阳，彼此相处倒也相安无事。文兰儿是个很有修养，容易与人相处的女人，对纳景慧很尊重，每次请他出车也是客客气气的，就像是她求他帮忙，而不是雇佣关系。
纳景慧今天心情不错，因为他兜儿里有钱了，以前他拉车回去也得上交，秦初夏对钱财看得到是很紧的，怕他有钱了就学坏，纳景慧明白是怕他兜里有钱了出去漂。今天早晨，文兰儿给他结工钱竟然多给了两块大洋，纳景慧知道有钱人从来都不算小账，他可不会傻到去提醒赵夫人的，他巴不得赵夫人的记性再差一些，再多给他几块大洋。手里有了点儿钱，纳景慧感到腰杆子硬了不少，自打他过门，喝酒就从来没喝痛快过。
纳景慧买了一瓶二锅头，油炸花生米、酱牛肉、拌三丝三样下酒菜，回到自己房间就迫及不待地吃喝起来，几杯酒一下肚，纳景慧的脑袋便大了一圈，眼中所见的一切物体都变得光怪陆离、恍恍惚惚。按照惯例，他一喝到这个份儿上便胆气横生。他想起了祥子，以前和祥子喝酒是个乐子，从来都是他抡圆了吹，祥子拼命的捧，酒喝完了他也吹舒坦了，祥子是个好兄弟。纳景慧想起了祥子的种种好处，也想起了老干娘对他的好，可他最后却害得两人惨死。
纳景慧是由痛哭转到痛骂，他放开嗓子破口大骂起来：“老天爷，你没长眼，好人怎么总是活不长，像祥子和老干娘这样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这他马的是什么道。老天爷，你他马的听着，纳爷我早晚有一天把你给收拾了，省得你天天吃人饭不拉人屎。还有就是以后谁他马的惹了我，我就灭了谁。祥子兄弟，老干娘，你们放心吧，等纳爷我有了钱，给你们修一座大坟，一砖到顶，磨砖对缝儿，再弄个石头牌楼，雕龙刻凤，一边儿一个石头狮子，让我兄弟也排场一回。”
纳景慧他在这指天骂地的，他可不知道身边亲近的人干了件他一直想干却不敢的事。蚯蚓也到了车行里当车夫，这是秦初夏的意思，这样的人不能闲养，要不肯定会惹出乱子的，再说蚯蚓还会两下庄稼把式儿，没准哪天就能用上他。这天，蚯蚓拉着空车在纳津街向西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刘兰塑胡同南口。蚯蚓是跑得口干舌燥，想找个茶馆解解渴，谁知道刚一进胡同就遇上了他得罪过的何三亮。何三亮正带着几个兄弟骂骂咧咧往外走，蚯蚓自觉地把车靠在墙根给这伙爷让路，何三亮一眼就盯上了蚯蚓：“哎，拉车的，我怎么瞅你眼熟啊？”
蚯蚓恭敬地哈了哈腰：“是吗？这位爷，可我咋不记得呢，有可能是以前我拉过你。”
何三亮停住脚步：“嗯？我坐过你的车，什么时候？”
“我就是那么一说，没准坐过，我这天天满街的拉人跑，见过的客人多，说不定你就坐过我的车。”
“我咋没印象呢，按说我应该有印象啊？老子坐车可从来没给过钱啊，你们这帮臭拉车的心里指不定的咋骂我呢。”
蚯蚓一瞧这主儿就是没事要找事，赶紧把嘴闭上了，低头缩腰一副胆小害怕的样子，可就是这样何三亮也没打算放过蚯蚓，上去就是一脚，后面跟着的几个手下，看见大哥教训个臭拉车的，连忙上前也帮着打，揍了十几下，蚯蚓已经抱头弓身留个后背让他们打，嘴里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可是真没伤到要害部位，也就是些皮外伤。何三亮把蚯蚓薅起来，甩手就是两个大嘴巴，冲着他问道：“小子，哪个车行的？”
蚯蚓的眼神有些发冷：“这位爷，小的福缘车行的，不知道哪儿得罪了爷？”
“福缘车行？孙老狗的车行？听说现在主事的是个娘们儿，攀上了个高枝，又吞并两三家车行，现在在京城也算是家大业大，有钱的主儿。”何三亮身边一个喽啰插嘴道。
“有钱？有钱好啊!以前在天津卫时，老子就让孙老狗弄得灰头土脸的，现在老子先收点利息，然后再找那娘们儿算账。”说完，何三亮又扇了蚯蚓两个耳光。
蚯蚓本来是想动手和他们理论下的，可一见何三亮和他的手下衣袖里藏着短刀就让他改变了主意，蚯蚓装着委屈、害怕，捂着问道：“这位爷，您怎么打人呀？”
何三亮阴冷地一笑：“常言道打狗欺主，大爷我打了又怎么样？”
何三亮指着蚯蚓说：“孙子，你回去给那个娘们儿带个话儿，就说大爷我哪天腾出功夫来去会会她，听说她功夫不错，一定能把大爷伺候的满意。”
蚯蚓点点头：“听见了，爷的话我一准带到。”
“你再给我说一遍！”
“是！我这么说，孙寡妇，有位爷说哪天腾出功夫来让你好伺候伺候他老人家，你看这么说行吗？”
“哟，你小子还挺会说话，是这么个意思，就这么说，她要是不服气就让她来找。还有就是记住了，爷姓何，大号三亮，以后见着叫何爷、何三爷都行。”
蚯蚓还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何爷，我能走了吗？”
何三亮眼一瞪：“走？想什么哪，你没看见大爷我正要出门吗？就坐你的车，去北海夹道。”
“可是。。。何爷，我这是包月车，一会儿我还得去接。。。”蚯蚓编了个理由想骗过何三亮，他好回去把这事和秦初夏说下。
一个喽啰踢了蚯蚓一脚骂道：“你哪儿这么多废话，你他马的活腻歪啦？”
何三亮上了蚯蚓的车，向那几个手下吩咐道：“都给我带好家伙，再叫几辆车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