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 第89章 突然袭击
    奥德丽的旅馆位于三楼。从"酒杯碰碰"走过去,大概需要六七分钟的时间。

    不过,整个营蓬的内部面积有些超乎西列斯的想象。

    他原先将这里的布局类比为地球的商业广场,但是在琴多的带领下,他们绕来绕去,却总能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让西列斯感到黑尔斯之家果然名不虚传。

    作为无烬之地东南方向最大的驿站,黑尔斯之家必定有与其名声相匹配的深厚底蕴。

    从吃早餐到前往三楼,整个过程中西列斯都显得十分沉默。直到他突然意识到营蓬内部空间的庞大的时候,他才恍然抬眸,从那复杂黏连的思绪中抽身出来。

    琴多也适时地开口∶"有想出什么结果吗"

    西列斯想了想,说∶"不算什么结果。不过他突然停了停脚步,站在布质栏杆的边上,瞧着楼中空地带马戏团的帐篷,"我只是感到我们似乎误解了什么。"

    "什么"

    "我们在试图寻找真相。"西列斯说,"而真相总是复杂的。但事实上,我们现在更需要解决这个事情。"

    琴多琢磨着他的说法,随后问∶"事情的真相与事情的解决有什么区别吗"

    "我一直在思考真相到底是什么,神明是否吞食彼此,信徒是否真的被欺诈,黑尔斯之家在这个局面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不存在的城市''究竟是真是假"

    西列斯这么说。

    当然,这些问题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实际上困扰着他们每一个人。

    琴多说∶"但是你现在觉得"

    "我觉得我想不出来真相。"西列斯无奈地说,"或者说,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一切都勾连起来。但是,没有证据。"

    琴多点了点头,说∶"这事儿真够复杂的。"

    "确实。"西列斯低声说,"十分复杂,复杂到"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想,卡贝尔教授与默文助教的失踪、德布利斯夫人的通信、胡德多卡信徒的手稿、变成雕像的人们、不断死亡的探险者、神庙建造者的夜晚惊

    追寻"不存在的城市"的伊舍伍德、十年前不为人知的幸存者、出现了先知概念与跨时代钢笔技术的神秘部落遗迹、阿方索和伊曼纽尔所说的""秘密"和"错误"

    星之尘矿脉与神秘失踪的工人、身份不明的约瑟和莉拉、黑尔斯之家的传闻、神明陨落的可能性、不明抄本中的隐喻地图

    太复杂了。他想。

    复杂到他至今未能找到那个,将一切串联起来的,最关键的线索。

    琴多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该暂时放弃追查真相了。"西列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该去找罪魁祸首,和他们算账,然后,从他们嘴里,问出真相真正的,发生在过去四百年里,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真相。"

    他不想再继续困在这个巨大、复杂的谜团之中了。他不想再跟随着罪魁祸首的脚步,他不想再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这边查查,那边查查,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却离真相仍旧相差甚远。

    他想按照自己的步调,去调查、去解决这件事情。

    而实际上,他的目的地早已经十分明显了。

    "下午我们去一趟附近的星之尘矿脉。"西列斯果断地说,"没必要继续拖时间,继续在黑尔斯之家调查了。"

    琴多惊讶地望了望他,然后说∶"当然可以。不过,诺埃尔教授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并且还有些低沉,让西列斯不禁侧头看了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而琴多突然将面孔欺到他的面前,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如此近距离地凝视着西列斯。琴多说∶"我越来越喜欢您了,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沉默着。

    "您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如此果决的行动力真的,我感觉我现在的心脏是为了您而跳动的。"琴多低声笑着。他握住西列斯的手,将其贴在自己的胸口。

    "感受到我对您的爱了吗"

    而西列斯仿佛也真的感受到了琴多的心跳声。

    心脏。胸口。心跳。

    等等西列斯突然一惊。

    "你刚刚说什么"西列斯突然问。

    琴多一怔,表情迅速从戏谑变得专注最后变得无奈。他干巴巴地重复∶"我的心脏正为您跳动着。"

    西列斯沉思起来。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掌心还贴着琴多的胸口。

    琴多就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西列斯的手指。

    西列斯随他去,他只是陷入了沉思。

    在那一瞬间,他收获了一种十分奇妙的灵感。

    心脏、跳动心脏。

    这个世界的人类与地球人差不多趋同演变,地球的生物学大概是这么说的。西列斯想。

    总之,心脏也的确位于人类的左侧胸腔,正常情况下。当琴多握着他的手,放到左侧胸口的时候,西列斯的感觉却是,他正朝着右下方伸手。

    右下方。地图的东南面。心脏。

    在博内特版本和琴多伪普拉亚版本的地图上,无烬之地的东南面,黑尔斯之家下方偏右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心型峡谷,名为

    科伦娜。

    科伦娜峡谷。

    尔瓦的博内特祖父和科伦娜祖母。

    西列斯在那一瞬间怔住了。他想,这会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曾经的博内特在绘制地图的时候,以妻子的名字命名了一座心型峡谷,这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果

    "你想到了什么"琴多终于忍不住问,"诺埃尔教授,我正跟您表白呢,您能别这么煞风景吗"

    西列斯回过神,瞧了琴多一眼,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说∶"别开玩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琴多说,"而您也明明知道我不是

    "旅馆到了。"西列斯说。

    "您就非要这么转移话题吗"琴多冷冷地说,"您很忙碌,我当然知道。但我希望您也不要

    "不要用敬称称呼我。"西列斯说,"还有,如果真要表白,那就挑选一个合适的场合、合适的契机,用合适的语气把你的想法表达出来。

    "不要以为拿一种戏谑的、半真半假的态度来试探我,就能让我把你的话当真。你很清楚,琴多,我不是这样的人。"

    琴多怔住了,他专注地凝视着西列斯。

    西列斯扰豫了一下。

    周围没什么人。应该说,探险者们还不急着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出门。

    所以,西列斯最终说∶"我是个古板的人,如果按照这里的说法。起码在恋爱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他平静地看了琴多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奥德丽的旅馆只在他们的三步之遥。

    琴多骤然从发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追上了西列斯,说∶"抱歉抱歉我我只是他说,"西列斯,我只是感到我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西列斯突然被这话逗笑了。

    琴多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西列斯目光中浮现出来的笑意让他怔住了。他困惑地看着西列斯∶"你笑什么"

    西列斯心想,因为他们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呃,至少在客观意义上,琴多说的没错。

    他没回答琴多的问题,只是说∶"好了,该做正事了。"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等会儿,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阿尔瓦。你知道科伦娜峡谷吗"

    琴多颇为不快地看着了他一眼,然后说∶"当然知道。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心型峡谷。"

    "神乎其神

    "你知道有些传闻中,神明和神明也会存在某种情人夫妻这种类似的关系。"琴多说,"而那座心型峡谷,实在是过于规整了。有些人就怀疑,那是一位神明向自己意中人表白的办法。"

    西列斯默然片刻,随后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说∶"那听起来还真是浪漫。"

    琴多怔了怔,然后问∶"你喜欢这种表白方式"

    西列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啼笑皆非地说∶"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顿了顿,说,"我怀疑那就是''地图上的错误''。

    琴多眯了眯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西列斯的想法。隔了片刻,他感到些微的不可思议,然后说∶"这有些奇导"

    西列斯不置可否,说"只是一个猜测。"

    他踏进了奥德丽的旅馆。

    柜台后面,老板娘就站在那儿,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见到有客人进来,这位看起来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打起精神,露出微笑∶"上午好,客人们,请问"

    "请问,你知道阿方索卡莱尔和伊曼纽尔吗"西列斯十分直接地问。

    老板娘的表情顿时变了变,她警惕地望了望西列斯,又突然反应过来∶"您是西列斯诺埃尔先生"

    西列斯心想,看起来,这位老板娘和阿方索、伊曼纽尔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相比较那位酒馆老板安迪来说。至少安迪并不知道西列斯的名字。

    西列斯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说∶"我是西列斯诺埃尔。他们去了哪里"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老板娘面色黯淡地说,"他连我都不带上"

    西列斯一怔,有些尴尬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说∶"那您能什么线索吗"

    老板娘调整好了心态,站起来,将旅馆门口的布帘垂下。原本理应变得黑暗的房间里慢慢亮起了不明的光。西列斯确信那是从布料上发出的。

    不过,老板娘和琴多看起来都见怪不怪,似乎这就是营蓬的常态。

    在老板娘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间十分安静的接待室。老板娘端来了三杯清水,一人一杯。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干练、理智的人,除却刚才那一句话透露的情绪,之后就始终保持着非常冷静的态度。

    她坐下来,沉思片刻之后,语出惊人∶"他们去一个地方送死了。"

    送死

    西列斯一瞬间甚至没明白老板娘的意思。

    过了片刻,他说∶"送死的意思是他们去的地方十分危险"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的行动徒劳无功。"老板娘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他们是初抵达这里的,随后到处寻找与伊舍伍德、弗雷德曼有关的线索。"

    从老板娘的口中听闻这两个名字,西列斯才确信,这位奥德丽果然十分了解阿方索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他静静地聆听着。琴多就坐在他的身边,同样保持着安静,并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奥德丽。

    老板娘继续说∶"他们找到了当初那个幸存者。他们也找到了那个名为卡尔的探险者。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曾经错失的线索尽管我并不清楚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西列斯想,当初的幸存者,应该就是指伊舍伍德那个幸存的同伴。十年之前,他们与那位幸存者错过了。但是十年之后,他们却幸运地找到了这个人。

    而卡尔去年这个时候,名为"卡尔"的探险者在黑尔斯之家兜售藏宝图。那正是将弗雷德曼引向死路的藏宝图。

    弗雷德曼被商人兰米尔所救,将游记交给兰米尔。随后,游记因缘际会来到了西列斯手中,西列斯找到伊曼纽尔作为游记的翻译也由此真正让阿方索和伊曼纽尔下定决心回到无烬之地。

    这些事情是西列斯早已经知道的。

    事实上,他对这些事情的后续发展也有所猜想。不过,那都是与"真相"有关的。在此之前,西列斯便已经下定决心,首先"解决"这件事情。

    不过,他仍旧继续耐心地听着老板娘的话。

    "我不知道他们与那名幸存者、与探险者卡尔究竟聊了什么。"老板娘说,"这话我得先和你讲清楚,诺埃尔先生。我只是知道他们找到了这两个人。"

    西列斯点了点头,低沉地说∶"我知道。他们恐怕不怎么希望我参与进这件事情。"

    "或许是的吧。"老板娘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总说,那是他们肩上所负担的重量。所以他们现在愿意去送死。但是"

    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西列斯接话说∶"但是,我们也已经牵涉其中了。"

    老板娘点了点头,随后,她的情绪像是突然崩溃了。她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她说∶"十年之前,其中一名死去的探险者,是我的亲弟弟

    "我们在无烬之地相依为命,而他们带着他去送死他们回来了,而我的兄弟再也没有回来事情就是这样,而现在,他们仍旧想要将我排除在外"

    西列斯微证。

    他突然明白了面前老板娘的身份。

    一意孤行的伊曼纽尔想要找

    她的兄弟是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十年之前的同伴。伊舍伍德失踪之后,到自己的兄长,而他的同伴也跟随着他一起行动。

    最后,他们的确找到了一个部落遗迹,但是,其他同伴都死了,只有伊曼纽尔和阿方索活了下来。他们最终也没能找到伊舍伍德。

    而死亡。死亡也只是一串数字。

    西列斯的心头压上了沉重的分量。他不禁往后靠了靠,靠在椅子冰冷的椅背上。

    琴多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西列斯反手与他十指相握。琴多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换了个坐姿。

    西列斯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说∶"奥德丽女士,我们可以做到我们能做的一切。"

    奥德丽闭上了眼睛。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划过,随后被她自己擦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说∶"我唯一能的信息是,他们是在马戏团找到那个幸存者的。"

    西列斯一证∶"马戏团"

    "是的。"奥德丽说,"过去十年间,那个男人似乎就厮混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暴自弃。直到阿方索和伊鼻找到他。他们三个似乎一起离开了。"

    西列斯略微棘手地皱了皱眉,随后他说∶"奥德丽夫人,问题是今天早上,马戏团的团长死了。"

    奥德丽一瞬间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那表情夸张到让西列斯感到马戏团团长的死亡仿佛另有隐情一样。

    西列斯顿了顿,最后问∶"您知道马戏团的团长"

    奥德丽迟疑片刻,然后说∶"马戏团"她的声音很轻,"是特殊的。"

    西列斯停顿了一下,说∶"的确如此。"

    "马戏团如果不运营的话,"奥德丽说,"黑尔斯之家会出事。那些疯狂的探险者他们都依依赖着马戏团。"

    西列斯这才明白过来奥德丽为什么会露出惊恐的表情。显然,在马戏团出事之后,黑尔斯之家的探险者会陷入格外疯狂的境地。

    尽管马戏团做着一些不够合法、不够体面的生意,但是那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吸纳了黑尔斯之家的黑暗。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垃圾桶。现在垃圾桶翻了,于是那些恶臭的、脏污的垃圾,都要跑出来了。

    所以,西列斯想,说到底,米基怎么会死

    如果"雕像事件"的幕后黑手与黑尔斯之家有关,那为什么与黑尔斯之家隐隐扯上关系的马戏团会出事

    这似乎又是某种奇怪的"失控"。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幕后黑手的掌控。又或者,恰如其分地朝着他们想要的局面发展下去

    西列斯的思绪陡然转了个弯。

    如果幕后黑手就是需要这样混乱的局面呢

    倾倒的垃圾散发着恶臭。而胡德多卡,似乎就恰好象征着这种恶臭。

    西列斯怔了片刻,然后突然皱起眉∶"看起来我们需要尽快去调查一下马戏团的事情。

    奥德丽点了点头,她轻声说∶"祝你们好运。"

    "希望之后一切顺利。"西列斯说,"我还有两位同伴,一名医生和一个年轻人。如果之后出了什么事,那我会让他们来通知您。"

    "我明白了,请您放心。"奥德丽说。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暗地里的托付。比起兰米尔安排的向导玛丽,西列斯在一定程度上更相信面前这位旅馆老板娘。

    毕竟,奥德丽与阿方索、伊曼纽尔交情深厚,但他们对玛丽却没什么太多的了解。

    与奥德丽告别之后,西列斯与琴多一同下楼。

    "有什么新的想法吗"琴多问。

    “诗品心”

    琴多想了片刻,最后说∶"看起来,黑尔斯之家才更像是他们选中的舞台。

    "是的。"西列斯喃喃说,"不,应该说,祭台。"

    琴多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说∶"这群旧神追随者还真想做点什么。距离沉默纪已经过去了四百年,但是他们仍旧妄想回到过去那个年代。

    "不管是城里还是无烬之地,这样的人都不在少数。"西列斯说,"有时候我感到一点费解。"

    "什么"

    "为什么非要回到神明的年代。"西列斯说,随后顿了顿,又解释说,"我认为人类未必需要依靠神明。"

    "神明只是他们的寄托。"琴多说,"即便没有神明,他们也可能找到其他的东西来美化自己的行为,并且形成这种执拗的疯狂。"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确性''

    琴多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西列斯,然后笑了起来∶"是的。神明就是他们的正确性。"他忍不住说,"西列斯,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了解神明与信徒的关系。

    西列斯说∶"毕竟我研究沉默纪的文学。文学总能反映出很多东西。''

    "的确如此。"琴多说,"你甚至从文学的角度,发现堪萨斯那群流浪诗人就是李加迪亚的信徒。

    西列斯想了想,最终决定纠正琴多这个想法∶"不,其实不能说是从文学角度。我觉得那其实十分明显,李加迪亚的神格本身就非常特殊。

    "我反而十分疑惑,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里,从未有人发现这些流浪诗人信仰李加迪亚的事情。"

    琴多偏头望了望西列斯,最后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或许就是因为您比较厉害吧,诺埃尔教授。"

    西列斯皱了皱眉,说∶"说真的,琴多,为什么你非得用敬称"

    他不是说琴多使用"您"这个称呼有多疏远。事实上,有的时候西列斯与朋友交谈的时候,也会用上这个称呼,大概是为了表示郑重。

    但是,琴多使用"您"这个称呼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西列斯说不上来的意味,就好像他是特意这么用。

    有的时候是为了戏谑,但有的时候又似乎是为了暗示什么。

    而且,西列斯已经不止一次提醒琴多这件事情,但是琴多仍旧死不悔改。这可不像是琴多西列斯的意思是,在他的面前,琴多还可以说是比较

    听话

    所以琴多一再展现出这种态度,就让西列斯感到些微的诧异。

    琴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楼。马戏团的帐篷近在咫尺,他们看到不少人正围在附近,似乎是为了旁观,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奇怪的、跃跃欲试的兴奋与冷漠的残忍。

    没人注意到角落处的西列斯与琴多。

    于是琴多对西列斯说∶"我曾经说过,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聊聊我的过去。"

    西列斯点头。

    琴多说∶"所以"他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与犹豫的表情,他看起来十分矛盾怎么说我希望您能理解诺埃尔教授。"

    他又开始用敬称了。

    西列斯静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保持着一种一贯以来的冷淡与平静。

    琴多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他说∶"我使用敬称是有原因的。但是,也不能说那算不算是原因。那只是因为我了解一些事情。有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使用敬称的倾向。

    "倾向"西列斯注意到他的措辞。

    "礼仪。"西列斯突然说,"你使用敬称是一种礼仪。"

    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中猝然划过一些惊愕的情绪,他几乎狼狈地苦笑起来∶"您真是敏锐啊

    "但是你没法告诉我这种礼仪的来源。"西列斯说,"而那与你的过去有关,与你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关而那与我的某些特征有关。"

    琴多保持着沉默。

    西列斯在这一刻迟疑了一瞬间,然后说∶"因为你所见到的,我使用的那种''判定''的力量"

    琴多骤然反驳了这话∶"不。并不是这样。"他说,"我说过,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底牌。我能明白那是您的力量"

    "阿卡玛拉"西列斯问。

    在他的身上,除却骰子的判定,另外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就是深海梦境了。

    当然,他说出这件事情也带着一些风险。毕竟,琴多已经知道他的某些力量了。而除却格伦菲尔,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西列斯与阿卡玛拉的力量有关。

    但是西列斯还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位神明的名字。

    在说出口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几平没有任何犹豫。除却对于琴多过去的好奇、猜测琴多对此事早有了解之外,那当然也意味着他对于琴多的信任。

    琴多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隔了片刻,他突然问∶"您你西列斯,你就不会感到惊讶吗"

    为什么他能看到神明的力量为什么他会接受那样的教育为什么他会本能地使用那种礼仪

    西列斯感到自己心中的某种困惑被解开了,于是心平气和地点点头,继续迈步朝马戏团的帐篷那儿走去,一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还好。"

    琴多似乎还想问什么。

    "我知道你的过去充满了秘密,琴多。"西列斯说,"你追寻着神明陨落的事情,对于无烬之地的宝藏却不屑一顾。从某种角度上说,你特立独行。"

    琴多像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西列斯。

    "我可以分析或者推理,或者从你过去的言语行动中找到可能的线索。"西列斯转而说,"不过我不想这么做。我等待着你的坦诚。"

    说完,西列斯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走吧,马戏团的帐篷这事儿已经推迟许久了。

    琴多亦步亦趋,隔了片刻,他试探性地拉住了西列斯的衣角。

    西列斯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说你很古板吗"琴多嘟囔着。

    围在马戏团帐篷边上的探险者们逐渐注意到了这两个牵着手的男人。他们纷纷投来诧异的或者好奇的目光,那目光或许带着困惑也或许带着恶意。

    不过西列斯只是若无其事地说∶"对你来说,牵手也可以算进''古板''的范畴吗"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琴多一眼,"难道你不应该期待更多吗"

    琴多明显地愣了一下,目光有点局促地挪开了。如果不是他肤色较深,那么西列斯恐怕能瞧见琴多通红的耳根。

    说到底,西列斯心想,地球定义上的"古板"和这个时代的"古板",那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他只是想了片刻,就收敛了那种隐约的笑意呃,他确实是有点古板的,起码是内敛的。

    马戏团的帐篷里,玛丽、切斯特、阿尔瓦三人站在那儿。他们看起来一无所获。

    西列斯问∶"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切斯特说,"这里空空如也不是说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而是没有任何与马戏团团长的死亡有关的东西。"

    西列斯也打量着这个帐篷。

    整体上,马戏团仍旧有一大一小两个帐篷。他们现在都在大的帐篷里面。小帐篷里面有什么,他们都有所猜测。

    不过,大的帐篷里,就只是正常的马戏团"应该"有的那些东西。

    道具、服装、配饰、笼子里的动物看起来像是狮子。狮子正用警惕的目光瞪着他们这群陌生人。帐篷里的东西有许多,他们甚至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有马戏团的其他人在吗"西列斯问。

    玛丽说∶"他们都被迈尔斯带走了。"

    西列斯略微诧异地得知这一点。他想,这显得有些奇怪。

    既然迈尔斯已经知道他们要调查这事儿,那么总应该将这些证人留下来。但是,他却只是将一个空荡荡的帐篷留给西列斯。

    西列斯的心中再一次想到那个问题∶迈尔斯究竟知不知道幕后黑手们的计划他是在有意无意地配合吗

    小丑的暗示给西列斯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思路。

    他沉思了片刻,随后骤然回过神。他问∶"你们有找到过任何与账本有关的东西吗"

    马戏团在黑尔斯之家经营多年,理论上应该有一本账本用来记录这些年的收益。西列斯想要得到这本账本,主要是希望能够调查出那名幸存者的身份。

    以及,其中可能隐藏的,马戏团与黑尔斯之家的联系。

    切斯特摇了摇头。

    西列斯微微皱眉,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心想,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他转而问∶"死者的房间在哪儿"

    "帐篷最深处。那儿"阿尔瓦回应,然后皱了皱眉,"有点恶心,堆满了垃圾、废料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翻过一遍了,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了,倒是有一些黑尔斯之家的纪念品,还有无烬之地的特产之类的。不过帐篷里出现这种东西应该也不算奇怪吧"

    西列斯意外地听到这种说法。

    纪念品、特产这些始终生活在无烬之地的人们,他们会购买这些东西吗不过,也可能是其他人赠送的。

    不过,阿尔瓦突然开口让西列斯想到之前他思索的事情。他便问∶"对了,阿尔瓦,你知道博内特版本的无烬之地地图上,那座科伦娜峡谷吗"

    "呃"阿尔瓦露出了一瞬间不自然的、尴尬的表情,随后他迅速地掩饰了这种表情。

    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因此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瞬间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

    面对每一名同伴投过来的目光,阿尔瓦最后还是屈服了∶"好好吧我也只是听说过不管怎么说教授,您居然能发现这个错误太厉害了"

    "错误"。这个说法几乎令在场每个人的瞳孔都缩了缩,玛丽的反应尤为明显。

    "什么错误"切斯特困扰地说。

    "呃虽然我也觉得博内特祖父做的事情有点夸张了,但是唉,怎么说那也是我的祖"阿尔瓦嘟囔着说,"总之就是

    "当初科伦娜祖母被博内特祖父气坏了,想要离开他。于是博内特祖父突然一下子明白,自己过去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忽略家庭了。

    "所以他就他就利用自己当时绘制的地图,想要讨好祖母。"

    西列斯低沉地说∶"那就是科伦娜峡谷的由来。"

    "是啊。"阿尔瓦说,"祖父大概是想要用那种办法来跟祖母表白吧,挽回祖母的心意。不过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场面突然凝滞了片刻。

    玛丽几乎目瞪口呆,她说∶"这就是地图上的错误这就是这就是那个错误"

    阿尔瓦困惑地说∶"什么"他顿了顿,"啊,如果你是说这个错误的话哈哈,其实当初很多人都知道,因为祖父是故意这么做的。

    "祖母也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后人和一些朋友,当做谈资。心型峡谷怎么可能真有心型的峡谷。只是特地为了祖母才绘制出来的。

    "把一座心型峡谷命名为祖母的名字,有点浪漫又有点老土,不过也真的是祖父会做出来的事诵”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最后消失,因为玛丽正用一种十分可怕的目光瞪着他。

    最后,阿尔瓦十分摸不着头脑,小声地问∶"怎么回事"

    西列斯转头问琴多∶"心型峡谷是什么时候确切出现的"

    琴多皱起了眉∶"让我想想。"

    玛丽的脸色十分苍白∶"所以这就是''地图上的错误''。这就是那个错误这居然就是那个错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峡谷"阿尔瓦连忙接话说,"是的,但是"

    "你知道''不存在的城市''这个传闻吗"西列斯问他。

    地图绘制者博内特的后人。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的错误一个"错误"。

    "什么"阿尔瓦困惑地说,"什么不存在的啊我知道了,你们曾经说过这件事情。

    "不,不是这样"玛丽说,"我们的意思"

    她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就仿佛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被动摇了。

    切斯特沉稳而温和地说∶"阿尔瓦,听我说。"

    阿尔瓦看起来也十分迷茫和不安,他望向了切斯特。

    切斯特向来是十分可靠的医生形象。这个时候,他也用那种十分温和的语调说∶"不存在的城市''是无烟之地几百年来流传的一个传闻。

    "传闻中,在最初版无烟之地的地图上,地图绘制者犯了一个错误。他忽略了一座城市,没有在地图上描绘出来。

    "因为这个错误出现得太早,而无烬之地的迷雾随时有可能发生位置的变化,所以,时至今日,这个错误已经不可考证了,只是出现在每一幅无烟之地的地图上。

    "所以,长久以来,人们都认为,在现存的地图上,有一座不存在于地图上的城市。这座城市中拥有无尽的宝藏和无穷的秘密。

    "为了''不存在的城市'',过去几百年里,人们始终追寻着这个地图上的错误,并且因此造成了许多剧。"

    而这个传闻,仅仅只是因为一名地图绘制者想要讨好自己的妻子,所以顺手在地图上绘制了一颗心

    阿尔瓦的表情逐渐变得目瞪口呆,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我以为每个人都知道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有这样一段传闻"

    是的,几乎每一名探险者都被科普了博内特的故事因为追寻无烬之地的秘密,所以与妻子闹翻,最终妻离子散。

    每个人都知道这事儿,并且作为一种心知肚明的自我警醒。

    但是没人知道那个错误。没人知道博内特曾经做过什么事情、犯下了什么错误。

    那或许是阴差阳错,那或许是有心人的阴谋,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错误始终留在地图上,并且造成了无数的悲剧。

    阿尔瓦看起来仿徨得要命。

    "冷静一点,阿尔瓦。这不是你的错。"西列斯低沉地说,"为什么现在的地图上还保留着不,应该说,为什么这个心型峡谷会真的出现"

    这个时候,琴多说∶"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个峡谷附近被迷雾覆盖了。而等到迷雾消散,心型峡谷就真的出现了。所以,地图上的心型峡谷保留至今。"

    他们都需出了古怪的表情。

    弄假成真心型峡谷就这么真的出现了

    "等等,"西列斯突然敏锐地问,"被迷雾覆盖了"

    "是的。"琴多点了点头,"玛丽女士,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情吧"

    玛丽似乎一直在走神,现在则突然回过神,认真地点了点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表情说∶"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片区域都被迷雾覆盖了。所以,没人能够纠正那个错误。"

    西列斯皱了皱眉,说∶"但是"

    但是,迷雾黑尔斯之家附近的迷雾

    这个错误出现在四百年前,出现在人们刚刚开始探索无烬之地的时刻。而那个时候,博内特绘制的心型峡谷,有不少知情者都知道,那只是博内特为了讨好妻子才绘制的。

    换言之,既然有知情者,那么这个错误理应在短时间内被更正过来。可是,这个错误却恰恰绵延至今。

    这就意味着,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就在博内特留下那个错误之后不久,迷雾便笼罩了"错误"所在的那片区域。于是没有更正的必要了,他们只需要在地图上用迷雾的形状覆盖那片区域就好了。

    没有更正"错误"的必要。所以,这个错误也就始终保留在最初的博内特版本的地图上。

    于是,当迷雾消散,人们发现那里真有一座心型峡谷的时候,最初的地图就被沿用了下来。而那个时候,知情者可能都已经去世了。

    长大之后,这些孩子们可能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了。

    他们可能只是以为,"没想到博内特祖父并不是无中生有"。

    时隔四百年,直到阿尔瓦这个家族中的异类出现在无烟之地,他们才终于得以知晓,这个绵延四百年的"错误",只是因为一位不够负责的地图绘制者妄图以此讨好自己的妻子。

    可说到底,心型峡谷为什么会真的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沉思中的西列斯突然听见"咻"地一声,以及一阵轻微的布帛破裂的声音,随后耳边传来一阵风,以及琴多低声吃痛的声音。

    "琴多先生"

    有人慌张地叫着琴多的名字。

    西列斯下意识扭头,闻见了血腥味。他定睛一看,发现琴多的手正挡在自己的耳边,而他的手背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已经从伤口中蔓延至他的整个手掌,然后滴落在西列斯的肩头。

    他凝视着西列斯,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担忧、紧张和愤怒。那种愤怒是冲着袭击者而去的。

    西列斯垂眸,瞧见了地上有一把满是锈迹的小刀。

    那一瞬间,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琴多的手,然后哑了片刻,才轻声问∶"痛吗"

    "我没事。"琴多说,"你没事就好。

    西列斯紧紧地皱着眉。琴多的另外一只手轻轻碰了碰西列斯紧皱的眉头,然后说∶"别担心,诺埃尔教授,我好得很。"

    阿尔瓦震惊而愤怒地说∶"怎么回事谁干的"

    带着一点微妙的、对于之前讨论的事情的逃避,阿尔瓦冲出了帐篷。玛丽立刻反应过来,大声说∶"我跟他一起去"

    切斯特医生也反应过来,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说∶"让我来检查一下伤口突然地,他的声音停顿了下来,然后他惊愕地说,"怎么回事"

    西列斯与琴多的目光都望向那条伤口。

    鲜血已经停下了流动。一种隐隐的灰白覆盖在伤口的附近,就像是雕塑。

    琴多的目光微微变了变,他慢慢皱起了眉。

    西列斯的声音仍旧平静,但是语气却显得格外低沉"看来并不是普通的武器。"他顿了顿,然后望向琴多,问,"还好吗"

    琴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专注地凝视着那条伤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奇怪。隔了片刻,他戏谑地说∶"不算差。"

    但是西列斯仍i旧皱着眉,他不认为琴多的回答十分认真。他感到自己握住的琴多的手,已经慢慢变得僵硬而冰冷。

    切斯特说∶"我去外面找人或许得找到那个该死的袭击者"

    医生出离愤怒,他大步走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西列斯和琴多两个人。

    "意料之外的发展。"西列斯低声说,他突然看向琴多,说,"你相信我吗,琴多"

    "当然诺埃尔教授。"琴多的声音很轻,"我非常信任您。非常"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魔药,他喝了一小口,然后望向了琴多。一如既往,琴多的身上仍旧带着那种浓郁的蓝色光芒。

    他低声说∶"判定琴多普拉亚的意志属性。"

    他没有在心中默念,而是说出了声。当然,那声音很轻,只能让琴多听见。琴多原本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闻言则抬起头望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困惑和好奇。

    西列斯的大脑中,骰子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守密人,琴多普拉亚旧神血裔正在进行一次的意志判定。

    意志∶99

    一瞬间,无数可供选择的数字在西列斯的眼前闪过。

    西列斯愕然地想,99的意志属性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等等,旧神血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