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脑袋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俘虏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爷、太太、丫鬟、老妈子……
他估计手下人该把事情办妥了，干咳了一声，提起鬼头刀，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死乞掰咧地挤出几个字来：“谁是赵仁义？”
这些人便哼哼叽叽响成了一片，吵得林大脑袋头疼：“别嘞嘞了，到底是谁，再不说话老子砍了你们！”
“大当家的，他们都堵着嘴呢，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手下人提醒，林大脑袋差点就把这茬给忘了。“嘿，可不是嘛。谁是赵仁义给老子站起来！”从堆缩在脚落的人群里，站起一个穿着黑布绸褂的老头儿，五十多岁留着一捋山羊胡的髭须，干干瘦瘦，双目有神，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林大脑袋使了个眼色，一个身材高大手里擎着“王八盒子”的汉子便窜上前，一把拽掉了老头嘴里的布条。赵仁义憋了半天，猛然深吸了口气，煞白煞白的颜面才见了颜色。
“老朽就是赵仁义，不知英雄是……”
林大脑袋乐了：“我说赵仁义，这还看不出来吗，老子是土匪，今天来就是要抢你个狗日的，听明白没有？”
赵仁义一哆嗦：“这群胡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心里盘算了一回，十多个胡子把前厅已围得水泄不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强做镇定：“莫非是邵当家的光临寒舍？老朽……”
赵仁义精心琢磨出的一翻客套话还没说完，林大脑袋脸上便有了愠色，瞪着眼看着赵仁义，仿佛要把他吃了一般，赵仁义看出胡子头面色不善，半截话生生憋了回去。林大脑袋还没出声，手下就有人骂道：“我草你姥姥，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卧虎寨林年当家，邵老本儿算个屁！”
赵仁义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竟是这位阎王爷：“林、林……林大……”
“哈哈，老子正是林大脑袋！”看到自己的名号有如此威慑力，林大脑袋不禁有些飘飘然。没错，整个通化城谁不知道这样一句童谣：林大脑袋、林大头，鬼头大刀砍人头。据说林大脑袋最喜欢吃的菜就是爆炒人心，最喜欢喝的酒就是用人肝泡过的二锅头。原来这就是林大脑袋！个子不高，虎背熊腰，脑袋奇大，脖子很短，一脸络腮胡子，脸上除了麻子就是坑，黑了吧机，大嘴岔，蒜头鼻，也看不出多大岁数，总之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还算神气。
“明人不说暗话，赵仁义，老子这次来，就是冲着你藏在仓库的五百石粮食！”
怕什么来什么，赵仁义算是彻底没了希望，本打算用钱保住那些粮食，看样子是不行了，他心中奇怪，五百石粮食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林大脑袋怎么会知道？赵仁义愣愣地忤在那，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林大脑袋得意地笑了：“赵仁义，你一定奇怪我咋知道那五百石粮食是不？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子以前听说你名声不错，本来没想动你，可是你这个没仁又没义的老家伙，居然给鬼子宪兵队征了五百石粮食，嘿嘿，想当汉奸，怕是没那命吧！”赵仁义虽然是个富户，却极有善名，修桥铺路，开仓放粮，好事没少做。
“林大当家的，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就算是再混帐也不至于当汉奸，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放你娘的狗屁！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子让你见个人。”一挥手，门口的胡子闪开一条缝，钻进一个人来，正是赵仁义家的长工曲老四。“完了完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赵仁义气得脸发白，死勾勾地盯着曲老四。魏老四不敢正视赵仁义的眼睛，使劲向后躲。林大脑袋从怀里掏出一漯大洋来扔给曲老四：“这事儿你小子办得不错，拿着钱滚吧！”曲老四接过大洋一脸喜色，嗑头做揖，千恩万谢后，一缕烟地跑了。
“林大当家的，你听我说……”赵仁义还想解释。林大脑袋双眼一瞪：“老子没功夫跟你在这打哈哈，我们胡子都知道不能当汉奸，粮食我要定了，看你平时还干过几件人事儿，这次老子不杀你，下回可就没这么好命了——把老小子嘴堵上，弟兄们，撤了……”
二当家周豹早已带人把粮袋子捆好，装在马车上，林大脑袋带着胡子撤出来时，周豹已经整装待发。众胡子心里乐着，脸上也乐着，在这样一个年月，又赶上大旱欠收，粮食意味着什么，恐怕再清楚不过。林大脑袋觉得这一票干得漂亮，甚至可以说是他胡子生涯里最漂亮的一次。他指挥五十个弟兄分三批混进通化城，半夜里在曲老四的接应下潜进刘家，趁着一家子人都在熟睡的时候就把事情办了，他还记得当他的大刀架在赵仁义老婆的脖子上时，那老娘们还呼哧呼哧地做美梦。通化城里三百多鬼子宪兵，五百多保安团，再加上十里外头道沟一千多关冬军，一点察觉都没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一票他没有杀人，当然在他心里，有充分的理由。
林大脑袋一直认为他这个胡子当得很有水平，或者说很有境界。老当家也就是他的干爹咽气之前把山寨交给他，唯一嘱咐过的一句话就是：劫富济贫。老当家曾经是个英雄，晚清时闹过义和团，杀过洋鬼子，事败后便拉大旗占了山头。林大脑袋一直从心里佩服他的干爹，而且是干爹亲手把他养大，恩重如山，就连林大脑袋引以为傲的神出鬼没的刀法也是干爹教的。所以林大脑袋很听话，况且他从心里觉得老当家说得有道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已经很艰难了，能下得去手吗？这些年来，抢劫、绑票、打闷棍……他都干过，可有一样，下手的对象不是鬼子运输队就是二鬼子当官的，再就是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时不时的还周济下四里八乡的穷人，所以在老百姓心里林大脑袋不仅不可怕，而且还有些可爱。这一次，下手的对象有些特殊，虽说是个富户，可是名声不恶，所以他手下留情，要是换个人早已经人头落地了，林大脑袋很喜欢砍人的脑袋，特别欣赏脑袋掉后带着血咕噜乱滚的过程。
林大脑袋拍拍二当家的肩膀：“二叔，这一次你记头功。消息是你搞的，曲老四也是你拉过来的，姜还是老的辣啊。”周豹咧开嘴笑了：“这有啥的，你二叔本事大着呢！”的确，周豹是个“有本事”的人，那一年，反正他也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总之有很多年了吧，周豹正是年轻力壮，凭着一身武艺帮有钱人家做护院。一回，保护着太太小姐回老家，经过卧虎寨，遇到了老当家。这家的老爷欺善怕恶，老当家早就想收拾他了，机不可失，结果就和周豹碰了个正着。二人话不投机，没说的，抡开家伙打吧。周豹一杆长枪使的是虎虎生风，老当家的大刀更不含糊，白光闪耀密不透风。最终，老当家技高一筹抓了周豹，爱其武艺，劝周豹入伙。英雄惜英雄，周豹也真是个人物，拿起刀子剁了自己三个手指头，说自己有眼无珠，敢和大家当家的动手，该罚，以后上刀山下油锅全听老当家的。老当家从心里佩服他是条汉子，就和周豹拜了把子，从此他就是卧虎寨的二当家了。不过，老当家临死却往周豹心里扎了根刺，他为卧虎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满以为老当家死后大当家非他莫属，可没想到却把那乳臭未干的林大脑袋扶了正，这一决定不但让他想不到，就是全寨的弟兄也吃了一惊。吃惊归吃惊，在胡子心里，老当家的话就是圣旨，要绝对的遵从，周豹只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
“大当家的，也不用你给我记啥功，事情也办完了，让二叔开个小差，去会会小凤娇咋样？”小凤娇是通化城里最有名的妓院艳香楼里最有名的J女，周豹自打有一次进城打探消息无意中见到小凤娇便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每次来都要“会一会”小凤娇，打家劫舍分得几个大洋也都扔在了那里。林大脑袋乐了：“二叔，你这个人那，哪都好，就是离不开娘们——去吧！”周豹虽说有了些年纪，可是身体还很健壮，大眼睛大鼻子大脸大耳朵，不得不承认很有些男子汉的英气。林大脑袋没有理由阻止他去，虽说自己对逛窑子不以为然，可是土匪土匪当然得吃喝嫖赌，不吃喝嫖赌那哪还有个土匪的样子啊。周豹乐呵呵的哼着小调走了，林大脑袋领着胡子压着粮车用一张周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保安团开的给柳子沟关冬军送粮的路条，大摇大摆很轻松就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