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击壤奋歌 > 二十六节 狗都憎恨
    稀薄的雾蒙游浮在远方。北风也不再像鬼卒挥鞭般尖锐,但依然唰啦啦地挥动着与积雪相间的深苇。沿路的雪丛没有依傍,被大片豁伏,依稀可以看到几只不断跳动的野鸟在雪鸡和野物夜间荡出的缝隙间下嘴,刨寻匮乏的食物。突然,它们警觉地腾空,落在远处,而同时,六骑被冻得连头上红缨都翘不起来的人马翻过雪面,从北面的高高轮廓下来。不胜路遥的马匹呼哧呼哧地打着粗腔,其中驮了两卷死人的一匹到达极限,腿脚一软倒地,任人怎么拖拽都无动于衷。刚下来一个猫如狗走的红缨军士嚎踢,不想他的坐骑也瘟退几步,腻在倒下的马匹旁,大眼睛里满是悲伤和挣扎。

    关内马匹的耐力和抗寒都远远不够这天气的折腾,其余几匹眼看也在摇晃。

    最前面缠着手臂的骑士着急地回头,大喊:“不要管他们!走!”

    披着冰霜的军士不得不接受命令,又猫在马上,牙关哒哒着响地狠蹂自己的坐骑。

    他们这又赶路,可奔了一阵却又盘旋回来,想不起该往哪里走。一个军士干脆冲着天空扯嗓子吼:“贼天娘的!”

    “快看!”又一个发抖的喜音引发心焦如火的同伴注意。

    众人张望,发觉东南不远处移来几个黑点,片刻也不犹豫,不约而同地往那儿赶。

    十几个耷拉着帽耳的男人带着空鞍的马儿,环着一辆勒勒车,正沿远路逶迤而来。

    他们还带着一点喜气,也在争执什么,猝然见到几个狼狈的靖康士兵,不禁哈哈大笑。

    搁到中原,这些靖康的精锐部队不吃了他们才怪。可眼下,他们见对方身上都带有武器,并没有把愤懑发泄到他们身上,而是冷静地寻求帮助:“我们要去城里,劳烦各位带个路!再把这匹马卖给我们!”

    最年长的大汉在众人翘望中走到前面,看向一个军士腰上捆扎的尺半短刀。

    和他们接触的长官立刻明白对方看中了那把刀,用完好的手臂吊转马鞭,“刷”地从手下腰中抽出它来,送到对方面前,咬咬牙说:“送你!”大汉狭长的眼睛渐渐舒展,他接过刀子,在另一只皮抓子里抹,见青刃如秋泓一线,立刻点了点头,回头交给一个带了羊胃帽的敦实小伙子,吩咐:“春生。拿它送你岳父!要是那女人还不好好跟你过日子,咱再用这车把她抢回去。”

    说罢,他又挥手上路。

    走不过一里远,军官便不耐烦。

    军士们和答应带路的汉子交涉一番,由那汉子领着,换马先走。

    看着靖康军士和带头汉子消失在眼前,两人并骑时,有人考虑说:“老大误事,给人家一匹马,那咱不是缺了匹马?!是不是进镇以后找个地方等着他。”

    “多大的事!?让春生和她一块坐车,就在车里把事给办了。也不知道你春生是咋整的,一年多没沾过边,怎么不找块羊毛撞死?”又一个汉子大大咧咧地埋怨。

    叫春生的小伙子脸燥的通红,却知道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还口嚷道:“你试试?!”

    “人家试,那不成人家媳妇了吗?”不知谁都笑走了音。

    众人就这般带着笑闹赶路。

    这去接亲的也大都是年轻人,心赖,嘴巴里说着“走了,走了”,却慢慢吞吞,边走边回头还嘴。

    红彤彤的太阳渐渐移向东南,城上已经不远。

    众人微微挂汗,远远可见一大一小两匹马在野地里扯草嚼,大的红鬃,小的像头驴子,似乎是没有主人的,纷纷趟着草棵子撵。眼看两马转头要走,他们圈上去,围绕两只马匹喧叫,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呼了一声,往那里一看,有一个少年往这跑,边跑边骂。

    跑来的正是牛六斤,他昨夜受挫不浅,又见来人胆敢捋毛,赶到马边跳上就追,大声骂到:“妈的!撵了老子的马还想走?”

    出门三里外乡人,这下真唬了这些家伙一跳。

    赶车也不等人,看笑话一般吆喝一声,抖缰就走。其余人花剌剌转出来,在马下用上鞭子,仍不忘不甘示弱地回头挑气。但他们还是加快速度,正走着,落后一人被从雪丛中腾空而起的身影扑落。

    前面的人趟出好远才停下,纷纷抽出兵刃,问闻声赶来,摁倒自家人的狄阿鸟喊:“你们想咋样?我们是看那马没主人!这不是没牵走吗?”

    “我就是想请各位大哥帮一个忙!”狄阿鸟给摁倒的那人打了几手雪,鞠笑赔礼,而后请求说,“我们这有病人,借马车进镇!”

    众人无不心想:今天出门迎亲,怎么尽遇到事,便不想答应。

    可那春生看了狄阿鸟一眼,“啊”地一声说:“是你呀。你要用车,好。好。给你用。”

    狄阿鸟看他也觉得眼熟,笑着说:“你是?”

    春生脸红了一下说:“你家邻居段大爷的……”

    他没往下说,其它人却一齐起哄:“姑爷。姑爷。”

    狄阿鸟吃了一惊,又上下打量他,上去又搂抱他,激动地给众人说:“那还不就是我姐夫?!要不是有事情,我说什么也要跟去喝喜酒。”

    他们看看快晌午的天,没好气地答应,督促赶快。

    不久,虚弱的杨雪笙,受伤的赵过,八岁的庞庞,狄阿鸟自己满满,挤了一喜车。

    众人又重新上路。

    到了城边。

    狄阿鸟怕有人查问,掀着帘子往外看,见几个当地武士揣着羊皮袍子过来,连忙放下。不一会,懒洋洋的脚步趟到跟前,狄阿鸟他们就听人说:“昨天夜里起了几波马贼,夏侯武律的侄子趁乱跑了。你们这马车里有人吧?”耳全竖了起来。那叫春生的后生上去就抱士兵的胳膊,可是其它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中坦荡,反过来阻拦他,最后任一个武士随手掀了帘子,露出半边亮半边黑的面孔。

    他在马车边发愣,随即猛地放下帘子,接着又捋开。

    门边的赵过都把短刀攥得紧紧的,只等他一有异样就一刀捅过去。

    “你说你们这天,还进城干什么?!一群小子,也不知道个冷!”武士说。

    接着,他给外面的人挥手:“走吧!西城翻了个遍也没见个人影!他有多大的胆子,敢再来送死?!”

    马车又从慢到快地移动。赵过事后肯定:“他认出我们了!”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应该认出来了,托了我阿爸的福,镇上的人都尊敬他,自然不忍心看靖康人把我抓走。”

    他掀开帘子问赶车的大哥:“你们直接去西城?”

    “西城!”赶车的说,“在哪把你们放下?!这是我春生阿弟接媳妇的,让亲戚看了不好!”

    狄阿鸟并不体谅他们的难处,反赖上了:“阿哥!我们也去西镇营口的药铺!再不好看也抵不过人命不?!”

    此刻已是集罢,大部分衣着厚实的皮货交易者跟在鞭着驴子,喝着马匹,希望能到夜晚前赶回邻近更小的村落去。虽然人并不多,马车逆着他们往前还是会碰到马车,不时停下驭马。突然,一阵猛烈的狗叫声和几个狼狈而逃的中原甲士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们还未开口问怎么回事,一个裹着大腰带的羊皮汉子驱马给跟成趟的狗队让路,低声给众人讲:“这城里的狗疯了!往常都是成趟子地跟在收杂皮的后面咬,那是知道杂皮里有狗皮。可今是见中原人就呼啦赶出一大片,个个眼睛血红,跟死了一样追个不休。这些畜生都憎成这样,我看这些中原人孬到家了!”

    狄阿鸟和赵过几个隐隐约约听到,记得昨日群狗和靖康人的血战,不禁莞尔。

    想想,靖康穿着相似,一旦得罪了这里的狗,不怕狗不认识。而这里有那么多的狗,他们还真难有立锥之地,还会因打狗招惹主人。

    裹着马车的年轻人们也渐渐听到风言风语,几乎都想到给靖康军士带路的紫马,便敲着马匹移动,不自觉地张望,希望能看到领头男人回来。春生尤其担心自己的哥哥,不停地说:“都是他贪人家的刀。这靖康兵都孬成这样儿,人家知道他还带路,还能看得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