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过只打个瞌睡的时间,醒来狄阿鸟已经回来了。
狄阿鸟的话只一句就把他给吓到:“走。我们换地方。”爬起来,外面有人等着呢,那方向却是上好的厢房。
到了,已经快要到吃早饭的时候。
侍女仆役围上来,带到腾着热气的木桶盆面前,羊胰子递给,新衣新帽都是上好貂皮,镶着他不认识的光滑圆球,承在托盘里。赵过发着愣,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没睡醒。狄阿鸟却笑着,一个劲捣他咯吱窝。
洗完出来,好酒好菜递上。
到饭几跟前,只一眼,赵过就惊叫:“这猪蹄咋长的?咋这么大。不对。这是熊掌?”
狄阿鸟皱着眼睛,上手已经抓一个,嘴里却说:“算你有见识。”他一口下去,筋和油就都倒翻上来,接着指着别的就告诉说:“这是飞龙。这是鹿肉,这是鸳鸯,这是野猪骨棒子……猴头你还没见过吧。只管吃。住这么多年,也没见这么多好吃的凑一块而过,今儿跟过年了一样。”
赵过也乐了,抱着,也一个一个地尝,嘴里说着“不是杀头饭”吧。
狄阿鸟龇着牙,笑着说:“什么杀头的饭?老子磨嘴皮子换来的。正对胃口。以前过年在他们家吃饭,还多是中原菜呢。这才是一口一个实在。”
习武之人食量大,两人就着酒,一阵子狼吞虎咽。
就在他们吃上这阵子,朱志羽跑来求见。夜里他被高显兵护送回去,龙摆尾出场,就给了回硬邦邦的警告,让他们就搬到几十里外去。他心里不忿,天一亮就带人跑来,准备在龙氏这儿威逼利诱。
然而,这一次却大不同,气氛都不对。
他其实也心虚。
所有的凶狠都是心虚心理在作祟。
人在敌国,如果镇不住,人尽敌国。他抬出自己代表着朝廷的身份,扎着虎步,下放的右手一扯配剑,倨傲地走到中央。跟来的卫士都是来放地前选拔的勇士,都不是什么善类,见朱志羽的样子就立刻弄得明白,大声要求说:“皇帝所任命,放地军政大臣朱大人到,你等快来参见!”
此时还没进厅呢。他们还想着让人跑院子里迎接他们,跪不跪拜就算了,起码请进去。
不料,迎接他们的却是几名身强力壮,高起码六尺的彪果。其中一个嗓子里就像有痰,说话呼噜噜直响:“解剑。”
简短而且让人觉得声音恐怖。
这不是第一次来,还从来没有过。
“无礼。”朱志羽的卫士刷一下拔剑。
他发现那武士一脸狞笑,就拔到一半站在原地。
那武士闭着嘴巴,喉咙里又呼噜噜响动,还发出混杂了这响动的笑声,像是极大的嘲笑,对拔剑的举动直接无视,凶神恶煞地逼上,俯视过去,喝道:“解剑。”
朱志羽眉头跳动一下,他也把手放到剑柄上,如果说这人故意的,他不介意用此人头颅杀给龙青潭看。
但是,气氛总是有点不对。
那武士喝道:“我数三声。解剑。这是规矩,你们这些王八犊子,今天敢逆了规矩试试。”
他竖起一只手掌,顿时让人一寒。
朱志羽听到响动,一抬头,发现明月楼上一下多出来几名弓手,箭指弓张。
最前面的卫士抵不住他的逼视,却不肯戳了威风,硬生生往前挪了半步,跟那武士贴近。那武士便大吼一声,脑袋一仰一顿,撞在他脸上,在他的惨叫声中,一把抓上肩,又一把扣上背,掼扔在一旁的雪地上。
这武士又往前一步,朱志羽都感觉他逼近了自己,尤其那眼神,如野兽一般无二。
朱志羽也是身经百战,自然不惧,但是这局面有点出乎他意料,他不敢相信地转动脑袋,脱口就问:“你想干什么?你想挑起战争吗?”
那武士不是能说话的,就盯着他不放,旁边有人代为喝道:“你想战,那就战。见你们中原的皇帝,都可以带剑吗?”
朱志羽愣住了。
他觉得这一定是和昨夜的事儿有关。当时,他不觉得杀一个郎中有什么,但是事后自然有人告诉他胡八袋在高显的地位,他也觉得自己鲁莽,似乎是中了福堂的套儿,不过现在这场面,倒还是有点儿意外。他想了一下,作为缓和,说:“前两次我来都没有解剑。你们这规矩不适用我。”
为首的武士狞笑,喊道:“一。”
朱志羽也一挥手,大叫一声:“好。解剑。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主人怎么给我交代。”
刚刚代为说话的武士“哼”了一声,又代为说话:“你想要什么交代?都可以给你。我们高显的每一个人都人到头了,不杀你们已经是宽大。”大概早晨被刺激到了,又或者是狄阿鸟当时说了一句话,说是靖康兵会来明月堂宣布谁谁有罪,现在可以对号入座,这武士满脸通红,找事儿一样喝道:“废话少说,就地解剑,否则格杀。”
而为首武士则根本不作理睬靖康兵的反应,喊道:“二。”
朱志羽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是闹着玩,他一员大将,要是和人固执地争执进门要不要解剑被杀,岂不亏了?
他二话不说把剑解了,等旁人也解剑,要带着人进去……为首的武士一伸胳膊,又黑着脸要求:“只你一个能进。”
朱志羽差点拂袖而去。
他不敢相信地问:“你们疯了。”
那个说话顺溜的武士再一次代为说话:“是你们疯了。你以为这是哪儿?你以为你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吗?”他干脆上前一步,被拦住了,就点在拦他的卫士胸上,捣得盔甲直响:“请记住。仗你们没打赢。汗爷是不愿与你们两败俱伤,想和你们和平,你们要不服,那咱们沙场上再试试。”
吴隆起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听着。
他发现这些武士们太容易被狄阿鸟鼓动,也许他们心里本来就觉得憋屈,被这一刺激,爆发了出来。
朱志羽屈服了。
他屈服让步,换来的却是高显武士的不屑。
一个人往里走,竟有武士冷冷地说:“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就不能以礼相待。”
朱志羽肠子都气炸了。
走进去,厅里又被人点起吊铜,龙青潭被推进来,在别人的帮助下坐到铜锅后的石头殿上,苍白而秀气的面孔中荡着一丝暗红的血气。他虽然拿不出应对的法子,可也没从吴隆起那征求意见,只用稍尖的声音说:“你刚才说让我去接驾?!难道你一个从朝廷来的将军,让我这样身有残疾的人屈膝行礼吗?”
以龙青云和秦纲的盟誓来看,他也不需行礼,除非是旨意,问圣躬安。
朱志羽自己也知道自己跋扈,这跋扈其实是故意的。不过,龙青潭这口气还是弱了,朱志羽又翘起尾巴,高高在上地说:“昨夜有人藏匿夏侯武律的侄子,派兵缉拿时竟遭抵抗。早晨接到回报,我便来问问是怎么回事。这等敏感时期,可要不得误会哦?!朝廷的大军可是随时可以出塞。”
吴隆起从旁边走出来,沉沉一笑,坦然承认说:“一点也没错。夏侯武律的侄子来镇上了,但他是我们的客人,之前我们以为他是杀人凶手,现在肯定他不是,就不能再说给你就给你!我等将此心托付主公,主公将性命交于王爷殿下,坦荡如涤,朝廷却随时可以出塞?!是清剿夏侯武律的残部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话不如挑明了说,前头任你行事,那是众人没人拿主意。”
朱志羽发现自己的威胁可笑了。
他虽然是名义上的驻放大臣,但事实上只总领了三、四千人马,其中有两千还打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至于驻扎在高显的,不过一千多人而已。他暗问:“是呀,虽然高显藩镇各有异心,但除了福氏有心仰仗朝廷外,遇到这等威胁怕是要报成一团,之前他们该不是在故意示弱吧。我今天吓唬他们,明天吓唬他们,把他们吓唬住了?王爷该登基了吧?会有什么安排?我也不知道呀。”
心里挺复杂,他嘴巴却很硬:“朝廷仰仗你们讨伐夏侯氏,可那姓万的首领突然反戈,害得两千精兵没了,这夏侯氏仍会死灰复燃,我抓拿夏侯氏骨血有错吗?抓个人,这就变天啦?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我看这不是要讨伐武律汗的余部,这是胡乱杀人,蔑视我们高显汗国!”一个斧头样须的老者喝道,“去让杨雪笙来给我们说话,和你们说不着。你们这些人不够资格。带着你们的兵,滚蛋。我们高显还没沦落到受你们保护的程度。何况你们也不是保护,你们什么好事也没干,反倒制造了好几起血案。”
立刻又有人说:“让他们马上交出凶手。”
听说靖康人来了,好些个武士跑到庭院里,在外头喊道:“让他们交出凶手。”
这完全是自发的。
因为龙摆尾已经去做了,准备断掉靖康兵的补给,将他们圈起来换驻地,然后整理血案,逼他们交出凶手。
朱志羽身子后倾,心虚地旋了一圈环视,像是被震住。
他到底是失去了主动,没能找住龙四不能即位的先机。
片刻后,他抖抖厚须,恢复点镇定,却不知道是不是该武敢地威胁下去,只是发出粗声的嘘气声。
龙青潭得到吴隆起的暗示,冷冷地说:“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交出凶手。告诉你,那个姓万的首领已在聚拢夏侯武律的残部,并把使者派来这儿,要接夏侯武律的侄子继承汗位,到时会有十倍之敌和你们作战。眼下想要得到我们的支持,就要反思你们的罪行,否则高显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朱志羽确信这是实话,便一句话也不说,站起来说声“告辞”。
他灰溜溜地扭头走去,暗道:“这也不全是威胁我,毕竟是龙四上台。怎么办?也许只是他的借口,他肯定想据这个位置为己有,这可是汗王的宝座,他能不想常坐?我看我得向朝廷请命,干脆放回龙青云来,让他们新汗老汗自己内斗去。”
走着,走着,他想起杨雪笙的主张,心里冷笑:“还说龙青云远在京城依然能够控制高显?眼下控制不住了吧。这龙四一上来立马变脸。他一定是收受了龙四的贿赂,就像是收受龙青云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