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杨雪笙又觉得不对，既然溺水都没死，这劫杀是真的么。他赶到州城，囫囵睡也没来得及睡，这就传唤几位功臣。眼看独孤常胜，童庆生，林墨海都在堂下，便亲切地问：“还有没有参与此事的有功之人？立刻，堂外踏来一人，大冬天抖着折扇进来，行礼道：“杨伯父在上，请受小侄唐伯虎一拜！想那龙青云伏法是为庆事。小侄也自请其功，请伯父大人明鉴！”
杨雪笙笑道：“你有什么功劳？”
唐伯虎一敲折扇，倜傥再揖，侃侃而谈：“小侄虽没有亲身搏杀，却有运筹帷幄之功。”
堂下三人看都已三个人了，谁也不愿意站出来树敌，算是默认。
杨雪笙看了一圈，颔首道：“龙青云乃本朝大敌。朝廷自然不会怠慢，官职易封，可黄金只有千两，你们要怎么分法？”
“黄金事小！可一人二百五十两！”唐伯虎笑道，“列位兄台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错。
官爵是大事。
其余三人又是默不做声。杨雪笙看着这四个送死的人儿，朗朗一笑，猛然起身拍案，大喝一声：“来人哪！把这四个百年后又冒出来的二百五拿下，等灵柩一好，即刻押送起程。是死是活，你们听天由命吧！”
立刻，数十位军士蜂拥而出，将四人擒于堂下。
杨雪笙走出去的时候，满耳朵子还响着“尔敢”如何、如何地话。
他笑了一笑，仰头看看杂乱扑打而下的雪花，低声说：“为了和平，为了那块孕育豪杰之地，我什么都敢。说我变成酷吏也好，说我不近人情也好，都是值得的！”
他仰起头，任雪花打在脸上，看着黄烟一片的高空痴迷自语：“我亲爱的女人！不管你在长生天那里，还是在苍天那里，请你看看吧，埋葬你的土地将圣洁无比。”
李卫带着几个人快步走来，撵上他就问：“用王礼，太隆重了吧？倘若殿下怪罪——”
杨雪笙一口截断他的话：“必须用王礼。他一死。高显的王气已成。朝廷放回数万大军，本来这些人多数是感谢摄政皇太子殿下的，可是被朱董二人毁了，接下来，龙青云这一死，那是王基奠定。一人之身，活十万虎狼……王气成矣。若你跟着棺木，就会知道——不用此厚礼，他也是塞外百姓心目中的王者。把此荣耀送出去，就会告诉那里的百姓，他们的天骄被我们接纳了！而我们的天子，不也是在让他们接纳吗？！”
说完，他就注视着前方，渐渐地恍惚了，仿佛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好似有他再看着一般，龙青潭派人来到。
之后，各部族巴特尔争相迎接，列队数里。
李卫看刀枪林立，担心会打仗，忍不住给杨雪笙说：“你说那些人笨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为什么还要劫杀他呢？为什么呢？万一再起战争呢？根本不用劫杀他。摄政皇太子殿下用我的计策，给他献了几个美女，这几个人里头有暗疾，窑子里的那种病，说不定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了。”
杨雪笙浑身一震。
他知道李卫出身于市井，却没想到李卫竟用到这么毒的招数，而摄政皇太子还接纳了。
不知为何，他怀着对龙青云的敬重，隐隐为龙青云不值。
也许正是因为这头恶虎太奸诈，即便是摄政皇太子也没有太好的谋略对付他，更没有自信正面打败他，用了李卫这样的小人手段。
他抬头向前望去。
护送龙青云的兵马开始开拔。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被放出来的独孤心冰竟跑来了，从哪里找了一个包得严实的萨满走在棺椁前头，一路以未亡人的身份举行着法式。
杨雪笙还是觉得不对。
为何高显人坚持让放了这个女人呢？
她怀孕了？
如果她怀孕的话……
恐怕也只能这样解释。
她怀孕了，龙青云无儿子，这个女人就是罪责再大，一旦怀孕，也一定会被接走。
这也是个够可怜的。
杀了仇人，怀了仇人的孩子。
杨雪笙抚摸自己的脑门，却是在想，怎么去见龙四，能不能避开一场战争。
再之后，漫天遍野的雪地，一程程地回荡起狼嚎虎吼和萨满悲怆之呼：“王者归来矣！”
按说，杨雪笙是应该跟着棺椁送葬的。
但他没有去，他还要做各种准备，几手准备，也许他一去见龙青潭，就是一场战争，自己也会被当场格杀，所以要回去布置妥当，再前往高显。
回到衙门，他与几个官员合计一下，趁着封爵乡里的田文骏先生来吊唁，问他一下，毕竟这个人才真正了解高显的王室。
田文骏表情很平淡。
不过，他终究是归乡人，也需要和备州官场上的人搞好关系。他说：“独孤氏杀的龙青云，和我们没有关系。这一点你们想必应经说明了？问题是他们信不信？不过你们没杀独孤寒冰，放过她，这件事做对了。我觉得问题不大。独孤寒冰其实不是独孤氏亲生的，她母亲是怀着孕被独孤氏打仗掳掠走的，父被杀，母受辱，人又被派出去出卖肉体，如果真像你们认为的那样，她怀了龙青云的种，也许她会证实这一点的。你可以修书一封，给龙四说清楚这点儿。”
杨雪笙点了点头。
送他离开，不知为何，杨雪笙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盯着田文骏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
当年田文骏流落长月时，和李卫是认识的。李卫跟过来就说：“怎么？你信不过他？他可信，他自始至终是我们的人。当年他离开长月去高显时，王爷殿下镇备州，我听说他爹在龙青云身边，留了一手……”他停住了笑笑，小声说：“他是我人。十三衙门里有底子的。现在他有大功。这些不再提。不再提。”
杨雪笙说：“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还来吊唁。他都在长月置龙青云于死地了。”
李卫笑道：“该死的人都死了。旁人又不知道，难道他要藏起来，面对一波一波的高显死士吗。北方有恩仇必报的习俗，谁报仇谁能继承家业。”
这么一说能说得过去，杨雪笙点了点头。
可他还是有疑问：为什么田文骏这样应该是非常熟悉龙青云的人，怎么收买的人靠不住，杀了个假的？
就刚才的接触而言，淡定，多谋……
收买人的时候那么不缜密？
不过也罢。
龙青云最终死了。
一个田文骏，那是皇帝封给天下人看的高爵，若是不再为官，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雪笙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微笑着点点头。
这时，有人跑来说：“大人。福氏派人来了。说是一战，阵斩夏侯武律的伯父和夏侯武律的侄子。这可是大功，他们说他们吃紧，朝廷该出兵了……”
李卫喝道：“出个屁。”
杨雪笙摆了摆手说：“先不拒绝。总要龙氏给个话，要是为龙青云之死不罢休，总还要留条有用的狗吧。”他说：“去告诉他们。龙青云死了。他们再不要多忌惮。朝廷嘛。朝廷朱将军最近要进京，为打大仗做准备。回来就支援他。眼下他能打下多大的地盘，将来朝廷出兵，就给他多大的地盘作藩国。”
他一回头，却又问：“他们说什么？夏侯武律的侄子？哪个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