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墨耳走后,狄阿鸟就要面对丁零人的家长和头领。
这里头多是几户、十几户的。
狄阿鸟很想把墨耳的话说给这些老实人,却保持了理智,给大伙说:“咱们南下,是要去仰仗拓跋部的汗王吧,向别人交心。这一仗,咱们岂不要表现表现?我看,我们就主动请命,前面迎敌。”
丁零人认可这道理,纷纷说:“对!将来随着别人去打仗,分战利品,不能让人小瞧了!”
狄阿鸟这就派人去上头请战。
两天后接敌,也不知道是墨耳在上头活动见效,还是狄阿鸟的请战让上头放心。
上头已经提前任命他为百户,领了几十户丁零人,约莫一二百人。
因为墨耳和那个野利大人觉得狄阿鸟容易沟通指挥,就只知道吩咐他,他就成了传话筒和代指挥。
狄阿鸟四处熟络几回,就把丁零人集中到一起。
他是不想被动地溃退,把胜利交到拓跋部手里,就针对杂碎的丁零人能不能协调作战下手,给一个百户发一面旗,要求他们认识百夫长的大旗。
敌方的全貌渐渐清晰,他们是一支从西而来的部族,老少在万口之上,拥有大量的锐马、骆驼,胜之不易。
紧接着,战场在双方间铺开,数十骑执短相拼,杀红雪地。
次日一早,两军再正式摆出,以驰驼围阵,军中主将按原定计划让丁零人居于正面,而将主力人马集中在西侧。
考虑到中军的战斗力不强,熟知战事的将领有意将西军以小半径迂回,等中军溃败撤退时出战。
这是相当走险的战法。
狄阿鸟虽没听说过指挥整个战场的拓跋黑云,升官升得仓促仅仅见一面,但立刻认准,拓跋黑云是个跟随拓跋巍巍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人物。拓跋黑云也不怎么看好狄阿鸟的年龄,直到知道狄阿鸟让人认军旗的事才勉强作罢,让自己的儿子拓跋枭宠亲授战机。拓跋枭宠也是个少年人,留了和狄阿鸟小时候一样的小辫子,言语又傲气又流畅。
他处于想飞的年龄,干脆请求父亲让自己带了二三十个勇士到狄阿鸟这边监战。
狄阿鸟心里叫苦,也只好带着他们回自己的阵营。
阵营中已是旌旗多面。
拓跋枭宠一到,就摆正自己地五花战袍,指出狄阿鸟把车摆到两翼不对,该把骆驼摆到两翼。因为战阵紧迫地推进,已无法调整,他也只是说说。
迫切之想不过是指挥以下各丁零百户。
话不投机半句多。
狄阿鸟对这个一样的小辫头恨得牙根痒痒的,看他自信的样子,知道迟早要得罪他,便故意在刚刚任命的丁零户官们面前,颇有修养地问他:“你见过我们高车族的车吗?知道骆驼撒尿要浇多大的坑吗?这些都不知道怎么打仗?回去问问你阿爸吧。”拓跋枭宠的鼻子都气歪了,反问:“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狄阿鸟更有修养地问:“连知道和打仗有什么关系都不知道?还要管?真该要我们丁零人教教你!铁头,教教他。”
张铁头立刻笑吟吟地来到跟前,大摆骆驼尿几斤几两。
拓跋枭宠没有狄阿鸟那么好的修养,几次都要翻脸,都被跟着阿爸的巴牙掖住,不许他在关键的时候和这干余丁零人起冲突。
他也就忍住了,自暴自弃地看这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在拓跋枭宠投视的尽头,敌人开始出现。
不过,他们派出几拨百余人的队伍来回搅扰,声势大雨点小。
拓跋枭宠知道敌人只肯以少量的勇士佯攻,不愿接实大战,不由朝头顶狼首的狄阿鸟看去,心想:我看你这个细眼睛的丁零人有什么办法!
狄阿鸟却一仗不接,依然不动声色地推进。
段含章从他那辆大车里爬出来,站到他身旁看,只见前方数里的土坡上黑压压地一片,手不自觉地紧握在栏上。
拓跋枭宠发觉队伍越走越快,竟不是诱敌来攻,而是主动出击之相,大惊失色,连忙喝问。段含章往拓跋枭宠那里看一眼,心想:你哪知道阿鸟已和他的参谋将军们商量好了,要主动出击败敌?
她看看前头,心里并不乐观,碰了碰狄阿鸟说:“你就听听人家的吧。不是光咱一支人马在打仗!”
狄阿鸟看了她一眼,说:“那你让队伍停下来!”
段含章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真的。”他又朝拓跋枭宠喊了一声,说:“你们让队伍停下来,那就停!”
拓跋枭宠也是有点不敢相信,拨马到车跟前,说:“那还不赶快吹角!”
狄阿鸟点点头。
几个丁零人立刻拿起牛角,呜呜直吹,可队伍只杂乱地敛速,还在前进。
段含章、拓跋枭宠连张铁头和赵过都在傻眼。
先后有两名百夫长冒汗赶到,大声冲狄阿鸟喊:“博格阿巴特!你怎么不让走了?一停下可就全乱呀。”
狄阿鸟朝拓跋枭宠看了看,问:“还要停吗?”
拓跋枭宠则转脸看看自己身侧的胡须大汉。那个大汉用低沉的声音说:“停不下来了,强停就把人马圈成一窝子!他们没有编排骑队,骆驼又走在前头。能保持这支队伍不乱,已经很了不起。敌人不会再犹豫,该进攻了……”
狄阿鸟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发觉段含章的手移到了自己的手边,碰来碰去地挪,便朝她看一眼,发觉她眉目含俏,鄙夷地想:这是个贪慕虚荣而又借大义之名的女人。我刚刚让她下不了台,她却对我笑呢?
突然,他一阵豁然,心说:“她只喜欢被人奚落。你越让她丢脸,她越敬佩你。”于是,他又想起那把让自己眼馋的刀,命令一样冷喝:“把你那把刀拿来给我!”果然,他看到段含章动了动嘴,想吭声却转了身,心里不由得意地大叫:“不知道我打她一巴掌,她会不会更麻利地照办?”
他抬头看看,前面已经潮水般涌来敌骑,踏得地皮发抖,仍在从容不迫地向前推进笑了一笑,心说:“这部的首领也是个巴特尔,立刻扑捉到战机,要趁机消灭我们这一部分人马呀!可惜……”他大喊一声:“路勃勃,还等什么?”
敌人拉着长长的队伍,拉出两道偃月沟,几乎让路勃勃在雪尘弥漫一气的天地里失神。
路勃勃还是及时反映过来,举了一支火把,喊拢一群骑士,三三两两引火,朝骆驼屁股吊着的燃料烧去。一群骆驼撂了粗大的脚掌就往前跳。
因为把车阵在两边,冲锋接触的间隙小,隔断了对方的两翼。
狄阿鸟也不等段含章的刀能不能来,跳车上马,冲赵过大呼:“趁敌人两翼还不能包抄,你速去督战队,只许人往前冲。”
接着,他又朝张铁头呼了一声,让冲锋的号角长鸣。两翼的车斜压往后,无法让人马宣泄,人马纷纷从骆驼走空的地方往外冲,拉出一道长线,这样的阵型不是什么好阵型,但对于未经战阵训练的丁零人来说,此时容易被约束,也没机会后撤的,只能密集地往前冲。
狄阿鸟此时真感谢对面的巴特尔,是他三面包抄,让自己只需把压阵脚的车辆放弃,就把两翼护住了,反倒因为对方中军不够厚实,对着冲锋的又是一群骆驼,拉得散落,一时占了上风。
既然一接敌,敌人就被击穿,反倒到了身后,丁令人便紧跟旗帜,往敌人妇孺圈成的高坡冲锋。
双方的冲锋让拨拨马蹄劈啪撒雾,让滚滚玉屑飞遍整个战场。
摇旗帜的人翻飞舞旗,寒风再飕飕一鸣,如同乱鬼窟里摇出招魄幡。
一时间,战场虽大,战争只集中在走驼左右,只见与中路敌人接壤处,密集的失蹄马撅了屁股滚翻,厚衣大帽的彪壮汉子一头头栽倒。敌人察觉到狄阿鸟的意图,拼命地把左右包抄的后路人马压到中路。但往日温顺,今日狂走的骆驼两边都惹不起,见空档就趟了跑,硬生生地让敌人圈不上。
两翼打个转转回来,反倒是他们的中军往两路散。最终,敌人虽众,不得不采取守势,渐渐拉出自己的一道驼城,希望靠它缓和。
图里图利和两个百夫长都盯上了,虽然号令不了战士,但一裹着旗帜上,就吸引了许多分不清上级的人马。
他们压着没成型的驼队撵击,让它们嚯呼乱走。
搅成一团的人驼堆还是让马队滞了一滞。
这里就成了主战场,杀得血糊糊一片。
赶车的扈洛儿和张奋青放开牛力,裹着狄阿鸟的那面大旗猛冲,而狄阿鸟带人环绕着牛车,往来守卫,不一会已将狼头帽染成黑眼红嘴。
敌人拖了家口,赢得起败不起,又知道这是拓跋部的部分兵力,哪敢恋战,抛却碍事之物,有条不紊地撤退,等拓跋黑云带主力接应来到,荤都没能沾着。
眼看敌人已越过被人马践踏成碎碴子浅冰河,拓跋黑云没能约束猪心里不出气的部下,又对敌人的战斗力估计不足,越河轻追,被撤退的敌人偃坡埋伏,射折百余。
他回头向儿子询问战事,立刻对丁零人刮目相看,派人急驰,告诉拓跋巍巍的汗庭:“德令甸到托素湖一代夹于我拓跋氏、北方突脱、金留真,东方夏侯部之间,其人不过百户,且多为丁零。汗兄无闻,是其无统属也。此丁零人皆善战,闻金不止,望旗狂飙。使之少年高车小酋领众千余,以百人督伍,砍杀胆敢落后者,直冲不顾,竟败虎狼之敌,望褒之用之……拜!”
一战结束,狄阿鸟立刻升了一级,成为实至名归的千户,分了相当多的战例品。
其实这一战胜在阵型,狄阿鸟一反草原作战的阵型,使得铺天盖地的骑兵无用武之地,而自己一方容易督战,和善战无关。拓跋黑云却将这场平手之战的所有荣誉都赋予狄阿鸟他们的英勇,使得丁零人皆大欢喜。
他们不知道丁零是拓跋部对零碎人家的称呼,开始彼此捏造身世。因而,在一起南下的路上,总有几人过访。
他们言行都很恭敬,跟狄阿鸟说:“丁零人是该有自己的首领了,千户以后就是我们共同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