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鸟好不容易脱身。
他回到团练小衙的小屋睡觉,刚想睡着,吕宫又带了好事的人来。
曲曲借事看他,只轻轻地说:“起床吧,晌午,我请你去吃面。”褚怡却不罢休,坐在他的床头,用手掐他的脖子,拧他的耳朵,又威胁又央求:“给我说说嘛。”狄阿鸟脱光了的,拽住被角不吱一声,一动不敢动地眨着眼皮。但褚怡仍然放不过,赖赖地扯被褥,几次都差点把他光亮的屁股扯出来。
中午不得已去面馆,恰逢一个老乞丐持胡琴讨饭,在门口拉了一首小调,声音好似断了人肠似的。
狄阿鸟听到褚怡顺口吟: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心里忽而忧伤,面一点也吃不下,便把脏得让人受不了的讨饭老者请到一桌吃喝。褚怡和曲曲受不了他这种热心肠,二话不说,立刻捧碗换桌。吕宫本也该能生受,不知为何,却无端端地冒了身热汗,毫不掩饰地说:“派你两文钱,走远点好不好?”
那拉琴老人竟真是隐士,得到他的两文钱便抬脚走,唱道:“生子不胜叹,其心不如胡虏半,拔一毛而待客,奈之何?”
他于门边回头,看着愕然的狄阿鸟,目光如炬地说:“汝好杀恶生,拘人而卖,不怕人取你狗命焉?”
吕宫大惊失色,追出去远远里不见人影,依然听得一句:“嗬吆吆。好生难办!”
褚怡却看着门口案台生烟,店伙计、面师傅还让出的一条道路,难辨是梦还是幻。狄阿鸟渐渐笑出声来,见曲曲家中娇娇女,又惊又怕,便问头还背着的吕宫:“让他吃碗面竟然吃出怪事来,他知道我是谁?”
吕宫垂头坐下,惊魂不定地说:“想不到武墨抬头?!墨门死士千里趋义赴死,帝王将相亦无不畏惧。他开口说你好杀恶生,拘人而卖,定是要杀你,这该怎么好”
狄阿鸟见他好像被苍蝇啶到屁股一样,坐立难安,笑道:“我行我的,碍着他们什么事?就那么一个老头,能拿我怎么样?大不了,我派阿狗保护我。”
吕宫见他还要说笑,只好叹他没识见,嚷道:“墨门就是因他们而坏,他们自以为是地审度王侯将相的所作所为,偏偏就是要追杀和自己无关的人,说是诛杀暴虐,实际是违法乱禁,成了天下共恨。”
褚怡连连说:“好多好多年前是这样的。千里奔波,只为假仁假义地制止乱杀人的事,坏透了。”突然,她朝下探脑,找出两只连在一起的手臂。原是曲曲已经惊骇,不自觉地和他相靠拢,站到狄阿鸟的肩膀下,被狄阿鸟趁机捉了手。
曲曲不料被褚怡拿出两人手臂,顿时面红耳赤地抽手。
褚怡恨恨不平,一手抓了一只胳膊,用力地帮她将手挣开,声色俱厉地问狄阿鸟:“色胆包天了不?!”
狄阿鸟刚色忽忽的感觉到曲曲胳膊的柔软,就被人破坏了好事,朝她看去,只见一双眼睛中怒气升腾,不由暗想:我摸曲曲一下关你的事?真是墨门死女。
※※※
吕经很快便知道了墨门死士上门的事,当即封锁四门,全县通缉。
傍晚,韩复登门向狄阿鸟保证说:“你不需要寻你的人来,保证麻雀也没法接近你。”狄阿鸟决定去取笑、取笑吕经,不料一出门,便是一小队人小跑汇合,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他春风得意走马蹄,陶醉得不知道几头几尾,暗想:老子也没白混一回,一有个风吹草动事,全县都如临大敌。
这一刻,他与人对话的语气也水涨船高,见人只喊“那小兵”,到衙门,非要让人事先通报,自己挺着肚子等待。
此时,若他有心,就该明白他妹妹狄阿田颐气指使是跟谁学来的。
只不过狄阿田只学了他耍威风的皮毛,成了蔑人三分。
吕经也格外厌恶墨门死士,一日之内抓百余名乞丐。
狄阿鸟有“千里杀人”的往事,自己倒觉得该和这些义士惺惺相惜,便奚落他,说:“以德服人嘛。我素来以德服人。他们来县里一打听就知道自己错,说不定还要登门道歉呢!”
吕经毫不客气地告诉他:“这些亡命江湖的墨门败类有针对性地敌视大功大德的英杰,提出除恶务尽。他们倒不去奈何朝廷中尖嘴白面,四面滑溜的奸贼。什么时候抬头,什么时候惹得朝廷上下、黎民百姓恨之入骨。这不,法度刚一松懈,他们又想抬头了,不治下去,怎么得了?”
狄阿鸟很想问问:你不也是墨门的人吗?为什么偏偏和自己人过不去?却终究没敢问出口。
夜晚降临,团练小衙门里更加安静。
狄阿鸟灯下攻书一阵,打仗一样鏖战个把时辰,便一阵支持不住。他卧回床上,捧头想念亡妻,忽而竟见她就在自己的身边端详,丰腴美貌,丝衣内光滑隐现,前端似黑非黑,顿时胸潮滚涌,小腹热烘烘一片。他又想起今日忘情地抓住了曲曲,而曲曲竟不避让,脸上一阵羞妙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要抱了她进被窝,她也不会反抗的,不由有点胡思乱想:不如我派人去喊她,就说我病了,等她来了再……
假想了片刻,他又怪自己,怪了自己,心里又痒痒。
想了半天,他便起身站到门口,喊来外面的小卒,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几笑,才偷偷地问:“有没有人长得好可以不花钱的歌伎?”
想到这里,他暗道聪明,心想:将来阿过他们问起来,不花钱,自然就不算,也不算破坏自己的规矩。
小卒面色古怪,揣摩了问他:“这也好办,弟兄们硬拉过来?”
狄阿鸟索然,心想:就是人家不要钱,自己总也要给钱吧。他自己都有点恶心自己的想法,转身推走小卒,猛地关上门,准备脱光衣裳,睡着了事。突然,几声脚步响,门外似曾有女子的说话声,而后小卒在门外怪异地叫:“大人。”
狄阿鸟应了一声,门开了。
只见王曲曲提了一个小花篮,羞涩地站在门口,看着脚尖不动。
他大为惊喜,一把抓来,“曲曲”长“曲曲”短地问。
曲曲始终不肯抬头,从小篮子摸出一壶酒,又拿出一包花生,说:“我来看看你。你肯和我说一话吗?”
狄阿鸟应承一声,却只色迷迷地看,手差点把不住劲,直抓那鼓囊囊的胸膛。王曲曲抬起头,眼泡似乎有点红,她用柔柔的小手在面部摸一下,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多的妻妾呢,有的女人很风骚,你和她们好一夜就行了,也不用娶回家养。”
狄阿鸟愕然,疑心她说她自己,却觉得不该用“风骚”二字,便半点也摸不到这话的来头。他本得回答的,却根本没有十几个妻妾,没法回答,一想推翻以前的以讹化讹,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个既单纯又暗含心计的少女弄到手,便一句话说不出来,眼中尽是惊讶。
王曲曲看着他的眼睛,说:“要我说,你是怕没有人再要她们。”
狄阿鸟没有就坡下驴,好心地问她:“曲曲。你怎么了?”
王曲曲一下哭起来,揉着两只眼睛,梨花带雨地说:“女学里都是李思晴的亲戚,他们都说我的坏话,说我钓金龟也不看看钓得谁,见李思晴来了,还要打我。我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看你人好,想和你做个朋友罢了。”
狄阿鸟想:女人也会争风吃醋,乐打架而不疲?他觉得胆小怕事的王曲曲和对照李思广而先入己见的他妹妹相比,当真是万分的可怜。他收住仅有的心猿意马,说:“那叫什么的李丑女,生得丑,却还蛮横得很,你告诉她,以后不再理我就是了!”
王曲曲说:“我不怕。我给我哥说了,我哥说,他要来看你!”
狄阿鸟浑身起毛,问:“他来看我干什么?”
王曲曲又哭,说:“你说干什么?我又不像褚怡那么风骚,洗澡碰到了你,以后怎么办?告诉你吧,褚怡也想玩玩你,不然不会千方百计地要我离你远一点,趁你睡觉拽你的光身子看。”
狄阿鸟终于反感到倒胃的地步。
他暗想:褚怡虽然多事,但未必不是为了你好,你竟然说褚怡也想玩我。我是老鼠吗?!让你们一个个地团来团去地玩?!他抓住王曲曲的胳膊,面无表情地说:“你回去。”眼前闪过那壶酒和那包花生,他也一并拾到她篮子里,暗说:“原来是算计老子的,一壶酒差点把老子哄去。要是今晚忍不住把你给睡了,不得已带你回家,一辈子都要当老鼠,被你她娘的玩。”
王曲曲还不知道怎么了,连声问他:“你怎么了?”
狄阿鸟便告诉她说:“李女虽然丑得很,可也是我应她父兄的婚约的女人。有她,我就得离你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