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筵席,有礼是客,无礼进不来,主人要先拿到外面的礼单登记薄,才能唱客入座。人们进来,经过布置得大园子里,分成三五六九等,攒成团,笑音不绝,大噪不止。
狄阿鸟过了廊口,转到一旁等了一会儿,见董国丈在主人陪伴下进来,大叫招手。
董国丈是重要的皇亲国戚,不好乱跑,跟身边董云儿说了句话,董云儿提了裙子过来,要跟着去四周看一看热闹。
他们聚在一起,倒也不见李思晴和董云儿记什么前嫌,先后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那儿围成一大圈。走过去,是搭出来的一个大舞台,“咿呀”细嗓甘甘绵绵,络绎不绝,只见上面女子纱质露背,踮脚举袖,舞着云霓衣裳,舞姿撩人,她们前面有一个圆毯,上面卧着一个金发绿眸的女奴翻滚,除腰下荷叶状的小绿裙,浑身再不裸,两只玉、峰打着油,随着脚步颤巍巍地晃动,时不时抚臀伸颈,不断,使周围打转的男宾不住侧目。
抱琵琶的歌伎尤显不够,弹起轻快的小调,不停煽动气氛,嗲声唱得不堪:“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妹子留情你身上……”
狄阿鸟来不及观赏,身边的李思晴转脸拉着要走,而董云儿长啐来推,只好跟谢先令说:“哪知长月风气变成这一个样!”
谢先令一边品味,一边说:“沾染的胡气,胡气,听说……”他不由自主地说着,突然想起自己在狄阿鸟面前,连忙收住下面的话。狄阿鸟嗤笑。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你以为是胡气,确有一些部落不禁,但他们多是出于本质,什么时候来文的,嬉笑弹唱,取淫做戏?!告诉你,他们的节日神圣得很。”
谢先令连连点头,附和说:“那是。那是。”
董云儿老觉得他们在猥琐地交流心得,伸手揪了只耳朵。说:“快走。”
狄阿鸟记着在行馆的一场架,立刻朝李思晴看去。暗中担心:“千万不要再因为这个事在这儿打闹。”
李思晴没有在意,发觉赵过和狄阿孝两个乡巴佬跑远,小棒头追了去,一起扫荡人家桌子摆放地水果,挽住狄阿鸟的胳膊往前移动,她记得自己和董云儿的一场架是自己理亏。连忙接董云儿的话儿,变相示好,吐出来一句:“你别让咱姐姐心里不高兴。”
董云儿不免误会,反唇相讥:“他色与不色,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谢先令看他三个有点儿卿卿我我的势头,悄悄举脚。
狄阿鸟为避免董云儿再揪耳朵,不知怎么回事一伸臂,搂在盈盈一握的腰上,心神不由一荡,顺便揽来身边。
董云儿没吭声,只是自后面狠狠地掐了一把。
狄阿鸟忍住没有呼痛,只想让两个人和好,拉过董云儿的手,自背后朝李思晴摸去。
董云儿挣几挣,没有挣脱,就摸去了李思晴那儿。
李思晴觉得狄阿鸟不会背过来抓她,摸一摸,抓住了董云儿的手,猜她是想跟自己和谋,算计一下狄阿鸟,叫道:“姐姐。”
董云儿也不能把这一动作当成自己在挑衅,善意地笑一笑。
两个人于狄阿鸟背后拉了手,还肯说话,狄阿鸟放下心来。
前面一团嬉笑,好些个年轻男女正在玩有彩头的投壶游戏,其中一身艳装的淑女娇笑一团,耍赖一样站得很近。
只见她伸出粉团团地脖颈,好像来到瓶口的上头,眼眯眯,瞄来瞄去,扭腰那么一投,孔雀翎尾杆地长箭打着转奔去,还是十二分淘气地碰一下瓶腰,滑落在地,好像和她开了个大玩笑。
李思晴于这一刹那间转过头来,一头藏进狄阿鸟怀里,有点儿慌张地说:“我表哥,他怎么也在这儿?!”
狄阿鸟一时没有想起来,问:“你哪一个表哥?!”
几人也转过脸儿,一个往箭壶前面走的,正是前些日,在中正楼见过的裴三公子,他有点儿发呆地站着,不大自然地看向李思晴,说:“你们,你们也来了?!”
旁边一个华服少年自一旁撞他一下,小声说:“赶云,你到底还玩不玩?!”
狄阿鸟见那裴赶云看向李思晴的眼神中掺杂着一闪而过的怨戾,回想那日的情景,知道对方已经生出一种无法忘怀地屈辱感,或许会从此自怨自恨,陷入一种狭隘的狷忿中走不出来,忽而心生怜惜。
此时此剩,狄阿鸟好像已记不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觉得对一个小少年威逼恐吓,没有什么光彩的,既然事情过去,自己也不能耿耿不忘,何况面对的还是李成疆的亲戚,笑了一笑,说:“你玩。”
催促裴赶云的华服少年在董云儿和李思晴脸上看了片刻,一点儿也不去管裴赶云的感觉,热情地招呼:“一起玩,现在的彩头是一把宝剑,你们要是有着本事,干嘛给别人留下?!”
董云儿往前后左右都看看,没有个去处,觉得让狄阿鸟跟他们熟悉、熟悉也好,鼓噪说:“玩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就投那壶?!”
华服少年道:“一组两个人,一人十支箭,二十支箭轮一遭下来,投进去的箭最多,就是赢家。”
狄阿鸟怕自己玩起来,董云儿和李思晴只有一个能加入,分不均,连忙说:“你俩玩,我站在一旁打气?!”
华服少年大喜,说:“一个也投不中的,中壶数最少的,得当众献曲、献艺。裴赶云。快。快。”
狄阿鸟微笑着站在一旁看,见裴赶云过后,董云儿上去,“嗖、嗖”地投,十进其八,而李思晴也不是那种拿捏得娇娇女,投中了三个,使得众人意想不到,也大为高兴,哈哈笑一阵。狄阿孝和赵过他们也跟过来,站在圈外,跟狄阿鸟说:“哪儿也不见博小鹿?!”
狄阿鸟觉得路勃勃和褚怡跟着费青妲,应该跑不丢,微笑不语,突然感到谁从后面拍自己肩,想是谢先令,回过头看了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两颊略嫌一丝消瘦,收在一块尖下巴上,目光中有一些沉稳,不由道:“是你呀,田云?!”
田云往身后看一看,小声说:“你怎么也来了?!”
狄阿鸟亲热地拉过他的胳膊,说:“我怎么不能来?!我送了一份大礼,就来了。真没想到还能碰到熟人。”
田云笑了笑,说:“这里面好些人都是你的熟人,只是你不认识罢了……”他一伸下颌,朝前面示意,说:“裴丞相家地公子倒没有,他跑得快。”
狄阿鸟脸色一下变了,对他来说,丞相姓什么,叫什么,都不太重要,自己反正不认识,将来挂上关系时,再从中正楼,或者熟悉的人那儿打听即可,今天来,主要是设法认识几个官员,日后也好来往,免得没有耳目,连朝廷的风往哪吹都不知道,此刻一下儿想到裴赶云也姓裴,而且出现在这里,怕是丞相家的人,奇怪的是李思晴也不知道,心思一转,不免暗暗自怨:“礼都送了出去,还不知丞相姓甚名谁。有我这样的人么?!”
田云看他变了样,只道他心里别扭,笑道:“他们不认得你,就是认得,这样的事儿,谁也不会主动提?!你还是一百二十个放心。”
狄阿鸟好不容易逮个和自己有来往地熟人,情知得好好问一问,连忙执住田云胳膊,走道一旁小声问:“裴丞相什么来历?!以前没有听说过呀?!”
田云张口结舌,无奈道:“你这浑人,竟然不知裴家来历?!裴家从西陇迁过来,落户直州,家中时出将相,堪称关中第一大门阀,你也在西陇发家,竟然不知情?!我以为你是你正因此才过来。”
狄阿鸟眯缝起眼睛,向众人环顾一遭,故意说:“裴氏难道比得上张更尧,鲁总督,谢道林?!怎么就脱颖而出,当上了丞相呢?!”
田云笑道:“我曾猜想过,觉得仓陇兵比直州兵善战。朝廷倚重他们,就可以使他们和关中互为犄角,此时陛下突然动了张更尧,仓陇军系不免群龙无首,心生慌乱,人事变动,即便鲁总督也不好安抚,找上一个一直和他们密切往来的做丞相,能安军心吧。”
朝野不再是文弱圆滑之辈聚集之所,悍臣遍地,手头上有一些资本,性野人横,外朝总领百官地人一定得镇得住。
羊杜被提上去,皇帝除了结恩扶持之外,还可以近一步控制西陇集团,算一个异数。丞相不一样,不能再含糊,地位、威望和人脉不过硬,难免镇不住朝局,外朝动荡,群臣相互倾轧,从这一点出发,没有百分之百的合适人选,选择代代出将相的直州大阀,即便镇不住,也对加强君权有利。
光是目前这一个“代”,就表示要让丞相自生自灭一阵,
那么,丞相藏藏掖掖,举办筵席试探百官,那就更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