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一代风流 > 第一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刍狗,便是用草扎成的狗。商周之时,狗肉已不用以祭祀,人们便以草扎狗来代替。草扎的狗,在祭祀之时,尚有孝敬神灵之意,然而祭祀之后,便被弃之如弊履了。

    天地万物,本是自然而生。那么仁与不仁,便只是自人的角度去思索了。

    天地没有厚人而薄万物。可是他却赋予人以智慧,可笑的是,这种看似幼稚的智慧,更发酵了人的野心,自称为万物之灵。

    于是便有了圣人。

    在民智未开的古代,圣人便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色彩。他们言行,渐渐成为人们行为的标榜,渐渐成为道德标准,也渐渐形成了一个民族的底蕴。

    西汉,儒学被奉为正统。这个影响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的学说,便彻底在中国扎了根。

    ※※※

    人以五谷杂粮为生,以七情六欲而存。食雨露,断情欲,是黄老之人修行之为。世上有存在这种人的必要,但是世人皆如他们一般,恐怕便索然无趣了。

    这也正印证了为何二千年来控制中国的是儒家的文化,而不是其他。因为儒家讲求的一种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正符合中国人处事之风格。而自汉朝确立儒家正统以后,中国的道德、伦理等一切世俗的东西,皆向儒家靠齐。这样,也便以儒家风格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处事管理方式——人情网。而中国社会的关系也可以简化成为两个字——恩怨。

    中国人办事,能力只是很小部分,而占据整个事情重要性中,人情恐怕是最有分量的。而且中国人一生下来,便处于恩怨之中。中国人也似乎过于强调恩怨二字。人一生下来,便被恩仇所包围:父母养育之恩,知遇之恩,一饭之恩,几乎无处不有恩。与此同时,国仇、家仇、天下仇,一并而至。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复是小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德报怨”等等,均离不开恩怨二字。姑且不论好坏,单是这种人际关系,在世界上堪称一绝。

    这个故事,当然也离不开恩怨。

    不过,故事只是故事,如此而已。

    ※※※

    历史是真实的,然而记录历史的人却不一定诚实。这些人常常被称作史官。自古至今,史官从来都是用来为皇帝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工具。是以,史书中哪怕很细小的一点东西,也许会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也无从考证,有些只是流传于民间,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谈笑的话资了。

    《正德皇帝起居注》中有载:“十三年腊月之望,上临养心殿,适逢大雪,染风寒,数日不朝。”武宗恐怕是明朝最荒唐的一个皇帝了,他在位十六年,常以各种理由拒绝早朝,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史书恐怕随便罗织个理由便蒙混过去,然而经历过那一夜的人却都知道,事情并非如记载般那么简单。

    那夜,皇宫中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到处都是御林军的喝叱之声。神机营、三千营,甚至连外城驻守京师的军队都调动频频。

    次日,官兵四处抓人,一切可疑人等均被扣留,京师监狱人满为患。这除了为京齑官兵增些粮饷外,并无任何收获。

    后来,天机门陆玄在《武林史话?秦家》中提道:“十三年腊月之望,楼夜入皇宫,发出玄元刀。上大惊,数日难寝。十四年正月初,秦府被困,饿死百人。十五日,秦府起火,烧五日夜,秦府为废墟。”

    当然,这些事情已经无从考证,唯独故事的零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

    弘治三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一入腊月,雪便不停。

    将近年关,大街小巷洋洋喜意却被这不停的雪给搅乱。天地间的罪恶与肮脏,便被这雪包容进去。

    饥饿与寒冷,从来都是穷人的死敌。尤其是对某些人来说,因为他们一月有三十天饥饿,一年有三个月寒冷。

    街头、破庙那些瑟缩的化子,使劲将身上的破布往身上盖,吝啬的不将丁点的暖意分给老天爷。

    “毛七儿死了!”不知谁一声大喊,四五个化子站了起来,朝那死者跑去,抢夺他身上的衣衫。不片刻,那死者便赤裸的躺在大街上了。

    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这便是生命。

    没有一个人给予一点同情,只是惊呆了旁边几个玩雪的孩子。

    不到半个时辰,方才躺尸的地方,又是一片雪白。若不翻开,又有谁会知道雪的下面藏了一个死尸?

    没人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现在却只是一具尸体。

    这些事情,在京城的各个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故事情节一样,然而故事的主角却换了。

    这些乞丐又纷纷做回去,一个年长的老化子道:“毛七这辈子够苦啊,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就好了。”

    话罢,望着十几丈外的那座府宅-秦府。“天下第一家”五个镶金大字,显得那么阴森。

    夜色将临。

    这些化子的食物却依然没有着落。

    在往日,每当傍晚,秦府的一个丫鬟,一个穿着绢布狭领长袄长裙、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会把当天府内剩下的一些饭菜倒掉。

    对于这些化子来说,这个小丫鬟,就是他们的观音菩萨。

    这个丫鬟叫做小兰,是秦府三公子秦守节二姨太的一个婢子。

    今日,这个丫鬟却没有出现。这些化子,眼巴巴看着那个府宅,却没有人敢靠近它。

    府里府外,两个世界。

    老天就是如此会开玩笑。

    小兰如果还不出来的话,天知道明天一觉醒来,他们中又有谁会去见阎罗。

    深夜已至。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使自己睡去,并且保证明天能够醒来-毕竟,跟饥饿对抗的滋味不怎么好受。

    吱呀……侧门开了。那些未眠的化子连忙把起身,向门口望去。

    然而希望就破灭在他们目光投射在府门的刹那间。从府内走出一个女人,当然不是小兰。那个女人挺着肚子,蹒跚而行。

    接着小兰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包裹,搀着那女人送出十几步。“二少奶奶,你还是快些找个接生婆,先把孩子生下来,大娘召我,我先走了。”说着便包裹递给那女人。

    那女人默默无声,双手撑着后腰,踉跄而行。

    小兰看着她背影,心中有些难受,擦了擦眼泪,便转回府中。

    喀一声响,府门关上。

    ※※※

    破庙。

    离秦府百丈余处,有个破庙。以前,这个庙香火颇旺。然而五年前,这个庙中之人在一夜间死光。官府也没办法破案,后来又传此处晚上常有妇女啼哭之声。

    所以就是那些化子,除了胆大者,也不会来这里借宿。

    然而在这天寒地冻之日,破庙是这个将为人母之人唯一能安身之处。

    她使劲身上所有的力气朝那个破庙走去。

    她想生火,却没有干柴,也没有火折子。

    她一进去,便惊动了三个不怕死流浪汉,“救救我!”

    那三人无动于衷,她撑不住了,知道孩子将要出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三人:“求求你们,这里有些银子,麻烦你们帮我找个接生婆……”说着把钱囊拿出来,递到三人面前。

    那三人眼前一亮,“好,我们这就去!”

    三人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当然,在第二日的某个角落,发现了两具尸体。官府给出的结论是:因分赃不均,而被同伙灭口。

    这个可怜的女人却苦苦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羊水破了。

    接生婆还没有来。

    一阵阵剧痛从下身传来,女人忍不住喊出声来。在这个雪夜,显得格外凄凉。

    叫喊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慢慢的变成呻吟。那女人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她只是一个劲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然而死神却悄悄靠近。

    “哇……哇……”

    婴儿的阵阵啼哭声传到耳中,女人精神一阵。“孩子出世了!”她伸手乱抓,摸到了一个破碗,把碗打破,割断脐带。用小兰给的包裹中的毛毯把孩子裹住,“秦郎,是个男孩!秦郎,你在哪里?”

    一阵困意袭来,她强迫自己不能睡去,她身体虚的厉害,她知道,自己这一睡,恐怕永远都醒不了了。她看着自己孩子,婴儿已经不哭了。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慢慢的合了上去。

    “童兄,我们今夜便在这里歇息一会吧!”一个带着江南口音的男子如是说道。

    这些南方过客,当然不知关于此庙的传闻,所以也不怕住了进来。

    两人进来,并未注意墙角的女人和孩子。

    童姓男子道:“是啊,宋兄弟身上有狗贼梁通勾结倭寇的罪证,行事还是小心为妙。免得被姓梁的耳目发现,那就麻烦了。”

    “过了明日,我们将证据交给刑部刘大人,哼,我就不信扳不倒梁通!”

    童姓男子道:“宋兄,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童兄弟请讲!”

    “一路之上,我与宋兄躲避梁通追杀,却不曾发现你将那证据带在身上,童林一直纳闷,宋兄究竟将那物放在何处?”

    “哈哈。”那宋姓男子将四角巾摘下,自发髻中取出一个蜡丸,笑道:“我藏在此处,又有谁能想到?哈……啊……”笑声戛然而止,姓宋的男子双目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一把匕首,“你……”

    童林嘿嘿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路之上我找遍你所有物品,始终没有发现这个。”

    “为什么?”

    童林叹了口气,“宋兄,自古民不与官斗,梁大人是何许人?在金陵吐口唾沫都淹死人,你小子自不量力,怪只怪你自己罢!”

    童林拿起蜡丸,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径直走出破庙。

    天色将光,庙内又来了两人。

    “爹,我们来晚了!”

    “梁通这狗贼,做事慎密,这次逃了他,以后恐怕更难了。”

    “咦,这里有个婴儿。”

    “不用看了,救不活了。”

    “那不一定!”

    ※※※

    这日是腊月初八。

    腊八节本是民人祭祀祖先节日,后来佛教入中原,又传说释迦牟尼在此日成道,所以又名为道节。在某些地方,还有祭祀万回的风俗——民间称为万里寻兄,万回本为唐代僧人,姓张,传说他能占卜休咎,排难解忧,被奉为欢奇神。

    腊月初八这日,秦府的三公子几乎疯了。他本在雁门关戍边,计算妻子生子,请假返家,谁知,回来却被告知,自己妻子被老太太赶出家门!

    本来,自己娶二房,家人便不同意,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个卖豆腐花的女子——门不当,户不对。

    其实,老太太潜意识还有一个念头:自古以来婚姻由父母决定,秦守节未经同意,便擅自纳妾,心中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反感。

    秦守节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把她接入秦府,谁知自己离开几个月,她竟然被逼出家门。

    秦守节是孝子,他不敢拂逆娘的意思,唯一能作的便是派手下,甚至托锦衣卫的朋友四处打探,希冀能寻母子二人,做好安排。

    一个月过去,寻找的人都无功而回——他彻底的死心了。老太太对此事也颇感内疚,于是又给他找了一房姨太。

    秦守节渐渐习惯于家人的安排,不过二夫人的名分,始终留给那不知踪迹的女人——那个卖豆腐花的女子——柳玉兰。

    二十年过去了,秦守节已继承父位,世袭定远侯,官居兵部尚书,成为秦家的家主,自己也有了六子三女,五房妻妾。

    除了每年的腊八,秦守节几乎忘记了那个卖豆腐花女子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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