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古时又称越城、金陵、秣陵、石头城、建康、江宁、应天等,自古以来便是帝都。南京曾是十朝都会,六朝金粉之地。吴宫花草、晋代衣冠,积聚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明太祖皇帝开国,改应天为南京,立都于此。后成祖迁都顺天,以南京为“留都”。
正德四年元宵。
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为表示大明天下太平盛世,特将放灯时间由原来的五夜,延长至十夜,是以这日,城内百姓个个喜气洋洋,等着晚上闹春灯。
“驾……”阵阵马蹄声自城外传来,一队身着紫衣的兵马。带头者三十余岁,相貌威武,马奔的飞快,径直冲向城门。城门吏命诸人上前阻拦:“依大明律例,城内不得纵马,诸位大人请落马!”
为首这人大喝道:“锦衣卫办事,谁敢阻拦?”
其他人一听是锦衣卫,连忙让路,那城门官却不吃这套,凛然道:“在下职位卑微,然却尽职,知须按规矩办事,请诸位不要多多为难。”
那为首汉子一愣,接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南京城的守门官有多大本事,竟连锦衣卫办事都敢阻拦!”说罢便策马前行。
那城门官似乎铁了心要他下马,伸手抓住缰绳,那锦衣卫统领似乎不耐烦,一脚将那城门官踢开,喝道:“滚开!”城门官被踢出丈远,却飞快起身,又要阻拦,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接着脖子一凉,一柄银晃晃的剑架在脖子上:“你让,还是不让?”
那城门官信心开始动摇了,自己做人原则跟现实发生冲突,他该如何是好?
“究竟让不让?”
城门官一咬牙,道:“落马,不让!”
锦衣卫统领哼哼一声,长剑一抖,向那城门官颈上划去。
城门围观的群众几乎都以为这个愣头青城门官将惨死那锦衣卫剑下,有的不忍几乎闭上眼睛。却闻“叮”一声脆响,长剑一断为二,接着一道黑影弹射回旁边的一辆马车内。
“妙着,妙着!”只听一老者赞道,“半目分胜负,方才这一断子,盘活整盘棋,如此输法,我虽不服,却也无话可说。传书兄定要在此多留几日,陪老夫多战几局。”说话者乃致知书院院长陈博。
“陈兄稍等片刻,我去会会老朋友。”说着便掀开车帘,朝那锦衣卫统领道:“数月不见,怎么竟拿着城门小吏出气?”
原来,这锦衣卫统领便是锦衣卫指挥使童林手下,唤做江向忠。童林出卖朋友毁梁通证据,便被封了官。正德初,刘瑾弄权,梁通得罪刘瑾,童林见风使舵,认刘瑾为义父,不久便登上锦衣卫指挥使职位。这江向忠出身草莽,童林于他有恩,便为他卖命,不过他为人正直,不满锦衣卫飞扬跋扈的做法,一向处事低调,谁料到这次竟然如此对待一城门吏。
而车内之人,则是兵部尚书秦守节的谋士林师通,字传书。他一向比较欣赏江向忠,虽两人属于不同势力。他方才见江向忠要杀城门吏,才出手相救,以棋子折断江向忠佩剑。
江向忠佩剑被折,虽有些恼火,然两人一个属于刘瑾为首的势力,一个属于以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和秦守节为首的势力,两个势力在朝中水火不容,自己也无谓故意惹乱子,再说自己武功也比对方低了一个档次,于是打个哈哈道:“原来是定远侯府上的林将军,不知什么风把林师父吹来了,江某公务在身,一直没有拜访,请林将军原谅则个!”
“哦?”林师通道:“不知江统领来金陵所为何事?”
“在下奉皇上圣旨,前来捉拿朝廷钦犯俞绍南,又不知林将军来此做何事?”
“我只是来探望老友,顺便来书院推荐些学生去国子监而已。方才江将军所讲的俞绍南,可是江南三十六路山水寨前任总舵主俞绍南?”
“正是!”
林师通道:“区区一个江湖草莽,竟然能够惊动锦衣卫而且如此大张旗鼓,不简单啊!”
江向忠发觉自己话语有些多了,便道:“俞绍南叛国通寇,皇上下旨定要杀死此人,我们刚收到消息,俞绍南藏匿在金陵城中,是以快马赶来,谁料这城吏多番阻挠……”
林师通微笑道:“江统领方才这一闹,便是青楼勾栏院的阿姑都已知道了,更何况那处处提防的俞绍南呢?”
江向忠道:“如此,林将军,在下公务在身,就此告辞了。”
“接着!”林师通喊道,一把长剑飞向江向忠,“方才我折断你佩剑,便将这把送于你罢,这剑名君子,乃一好友相赠,对我用处不大,便算是赔你那把罢!”说着露出一个别有用意的笑容,“江大人这次定能马到成功!”
江向忠接过剑,剑鞘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上面写着五个字:“君子坦荡荡”。
※※※
陈博道:“这个江向忠确实莽撞。”
林师通笑道:“非也,他是故意如此引起俞绍南注意罢了,平日他行事低调,只是这俞绍南一案,事有蹊跷,他如此明目张胆入城,还搞出这些花样,无非是通知俞绍南锦衣卫来捉拿他了。”
“传书所说的俞绍南,可是率领江南诸路英豪在雁门关外大败鞑子兵的俞舵主?他可是世人敬仰的大侠,又如何会叛国通敌?”
林师通叹道:“陈兄平日一心治学,当然不知朝政复杂,俞绍南恐怕找到一些朝廷权臣的把柄,方才被朝廷定位钦犯罢了。如今朝中鱼龙混杂,皇上又荒唐无度,宠信刘瑾为首的八虎,弄得朝中乌烟瘴气,若非秦尚书和李大学士极力抗衡,恐怕朝廷都成了街井市集了。唉,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最后一句,不知是对自身遭遇的感悟,还是有别的意思,竟然有无尽的落索之意。
陈博平日读圣贤书,做学问,对政事一概不知,闻林师通言,愕然道:“竟有此事?”
林师通道:“不瞒陈兄,如今朝廷,逐渐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刘瑾、谷大用为首,他们仗着受宠于皇上,在朝中呼风唤雨,平日他们处处讨皇上欢心,甚至还建豹房,供皇帝玩乐,对下面则拉拢势力,敛财夺权。而朝中一些以李东阳大学士、兵部尚书秦守节为首的正直之士,极力与之抗衡,我这次来便是受秦尚书之命,来金陵找些有潜质之士,培养自己势力来对抗刘瑾他们。今年开恩科,我便从书院中找些有望及第的学生,要他们入李大学士门下。再者,便是不能及第,有特殊才能者,我们也会收入门下,将来予以重用。”
陈博道:“传书兄,你我相交多年,我不妨直说,前些日子,南京巡察使刘大人曾来书院,将成绩优秀的一些学生名单取了过去。”
林师通心道来迟了一步,却又怀着一丝希望,“希望刘大人只是想拿这个名单来敛财了。”在当时,一些朝廷官员趁科举之利,以举人之名来讹诈钱财之事屡见不鲜,林师通有这个想法也不足为奇了。
两人来到书院,陈博要带他参观书院,林师通道:“这个不急,陈兄可否先将学生写的的一些策论、谋略拿来一看?明日我便考较一下他们骑射武功。”
致知书院建于洪武年间,他兼书院、武馆一体,学生文武全修,这类书院在当时也不多,是以李东阳才派林师通先来此处巡查。
这时有客来访,陈博道:“晚上夫子庙有灯会,一般学生们都会去游玩,传书晚上不妨去那处看看,兴许会有所收获。”说罢找了文武分馆的负责人来相陪,自己出门会客。
致知书院有学生三十一人,入书院者,均是南京乡试的秀才。书院名源于《大学》八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的“致知”。书院建于洪武年间,至此已有一百多年历史。
林师通整个下午均在书房中度过,读了两位先生送来的策论,心叹诺大一个书院,文章出采者仅四五人,其他人不过是自圣贤名家中截句,凑下不伦不类的文章,而这几人虽也是八股,却也有些个性的见解。
“就这么多?”林师通看完最后一份,在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林大人,学院共有三十一人,方才只是选了做的比较好的文章。还有一些不堪入目,所以也没送来。”
“反正我还有时间,你们不妨全搬来。”
两人走出书房,路上嘀咕:“这京城来得人架子就是大,这些学生的文章统统不入眼,剩下的那些又如何拿来见人?”
“反正是他要看,我们拿给他便是。”另一人道,“要不要把秦楼的写的那份给他?”
“你说在书院做杂工的那个?”
“是啊,这人文采不错,虽然有些倔傲,却也算是个人才,我们把他写的一些东西交给林大人罢,他本是上届乡试第一的,家里穷,没钱给督学大人才落榜的。”
“算了,他又不是书院学生,就不要招惹是非了,那小子有篇文章讥讽圣人之言,指点朝政,给他惹麻烦上身就不好了。”
两人把剩余十分拿来,林师通看完后叹了口气,这些人写的虽然比其他书院的好些,却仍未见能真正动其心者。
吃罢晚饭,已是掌灯时分,城中异常热闹,林师通从未见识过南京花灯节,便朝夫子庙一带走去。夫子庙离致知书院不远,乃国子监科举考场,是以灯会多集中在此地。
秦淮河完全不同于往日“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这日秦淮河上的画舫也不做生意,也有不少绝代名妓出灯谜,对联,惹得不少文人雅士争相卖弄。
自古以来,文人与妓女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或许两者有些共同点罢。两岸灯如海,人如潮,落魄书生,潇洒儒士,却也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余怀曾在《板桥杂记》中云:“金陵都会之地,南曲靡丽之乡。纨茵浪子,潇洒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投也。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栾童狎客,杂妓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虽宋广平铁石为肠,不能不为梅花作赋也。”
灯节情形,尤胜于此。
林师通漫步灯会之中,感受这份金陵灯节独有的气息,欣赏着周围奇联妙对,不知觉间,来到文德桥。
“豆腐花……豆腐花……”一阵喊声传来。
林师通愣了愣,心道:“秦尚书最爱吃这豆腐花了,可惜他没有同来!”想着便朝那家卖豆腐花的摊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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