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杀,吹起满地落叶,天空灰暗,云层低压压的,让人压抑,虽然天气不是很好,邺都的大街上却如同人山人海一般,无数的百姓站在街道两边,直盯着街道的尽头,虽然人多,却鲜有发出声音的,沉默的让人感觉有些不寻常。
忽然间,街道尽头传来车轮碌碌之声,两辆牛车拖着两个满身枷锁的人从街道尽头缓缓而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身着绚丽的明光铠,手握长戈,腰悬短剑,押着两辆囚车咿咿呀呀的走过来,身后是一众华丽的马车,十数个公卿峨冠博带,紫袍青绶,端坐於车盖之下,两边铁甲卫士刀枪如林,满身肃杀之气。
“快看,是新蔡王殿下。”片刻间,街道两边的民众纷纷匍匐在地,行叩拜大礼。
为首马车上,新蔡王冀州刺史司马腾脸上洋溢着兴奋,不停的扯着自己的胡子,见到这么多百姓前来观看,他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数十年的混乱,到今日应当会告结束罢。他站起身来,正准备还礼,忽觉腰间一紧,腰带似乎卡在马车的某处了,让他身形一滞。
此时此刻,他又不好回身去解开腰带,只得半弯着腰,大声道:“父老们请起,贼首即将伏法,今日之后,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指日可待。”他心中突然有些郁闷,这么重要的日子,一根腰带偏偏和自己过不去。
“万岁,万岁。”两边的百姓少数兴奋的高声疾呼,战乱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一些,人们早就开始怀念武帝时的太平生活。此时听说即将要结束战争,都忍不住放声高呼,更有人想起自己在战乱中死去的妻儿兄弟,忍不住放声痛哭。更有人大声叫骂道:“逆臣贼子,不得好死。”将手中的石块朝囚车扔去。然而,大多数的百姓仍保持沉默,毕竟,囚车中人治理邺都也有几年,他虽然不是一个很有才华,很爱民的王爷,却至少不扰民。
囚车中是一个中年人,他长着一双丹凤眼,三缕长须飘飘然,俨然而有气度,虽然到此生死之境,仍然面不改色,散发着一股尊贵之气,此时,他心中感慨万千,成者王侯败者贼,古人诚不欺我,落到今日这步天地,他未必没有想到过,为九五之位,这些兄弟们杀来杀去,已经死了多少人了,也不多自己一个,自己挑起战端,原也该死,只是可惜自己的独子,也要随自己而去,连个后代也没能够留下来。
他叹息着想起以前的日子,几十年的时光恍如昨日,若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会如何选择呢,他想。
漳水之滨,刑台早已经搭好,刀斧手将刀磨的锋利,寒光闪闪,正站在一边严阵以待,囚犯被推到台上,按跪在地上,主刑官望望天色,大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慢”,司马腾猛一挥手,缓缓的走到台下,面带着胜利者的笑容,道:“十六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什么话,”那囚犯悠悠叹道:“司马越没有来么?”
司马腾道:“二哥在洛阳,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不过,你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那囚犯冷然道:“既然如此,你想我说什么,想看我们父子向你求饶么?”
司马腾干笑两声,心里说不出的痛苦,“哪里,成都王司马颖何等人物,那里会将我看在眼里,幼年之时,你就素来鄙视我,今日我也不指望你能低下头来。只是十多年来,你我交战多次,今日最终还是你败在我手中,你司马颖也不过如此。”他心里想“即便低头求饶,你也难免一死。”
司马颖闭上双目,完全不去理会他,忽然转向洛阳的方向,连连叩首长拜,口中吟道:“父皇,我来了。”然后闭目就死。
司马腾冷哼一声,道:“行刑。”唰的刀光一闪,司马颖之子大声叫道:“父亲,我先去了。”顷刻间人头落地,直滚了几米远。
司马颖心中一痛,涕泪纵横,高声对着司马腾叫道:“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忽然状若疯狂,仰天大笑。身边刀斧手猛然一砍,笑声嘎然而止。只见人头咕噜咕噜的滚在台上,眼睛正好望着司马腾的方向,仍带着嘲弄的神色。
司马腾一直没有转身,心头却悄悄涌起了一股奇特的滋味,这么多年来,兄弟间的杀戮已经习以为常,但此刻,却仍忍不住要有些悲伤。
“幼时他似乎还抱着我到处玩过呢。”司马腾想,心中莫名一痛。“不管如何,这天下总算太平了,他不死,战争还会继续下去。”
他却没有发现,人群中,一道怨毒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他。
不远处,前邺都令卢志跪伏在地上,掩饰着自己早已经满面的泪水,心中默念着,“大王一路走好。”手指抓着剑柄,已经有些发青,如此近的距离,以自己的剑技,司马腾难逃一死,然而,司马腾死了又如何,司马越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强忍着冲动,眼睁睁看着司马腾从身前走过。不经意间,他发现司马腾的眼眶中也似乎有些水影。
卢志收葬了成都王父子的尸首,将其掩埋,此时大多数的司马颖属官大多逃散,唯有卢志矢志不渝,这让司马腾感到万分钦佩,他也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你愿意做我的军谘祭酒吗?”他问道。
“臣带罪之身,不敢出仕”,卢志回得坚决而委婉。
“父亲,我们要到哪里去”三天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问卢志道。
“成都王已死,你随我先去投靠我的故旧并州刺史刘琨大人,先在他处安身,待大王的旧部起时,再作打算。”
夕阳西斜,将父子二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此时正是公元306年。距离大晋朝一统三国,不过才1年。一年后,司马颖旧部公师藩起兵反司马越,派遣部将石勒,汲桑攻破邺城,斩司马腾于平原。大掠邺都,死者数万人。
从此,北方大地盗贼蜂起,匈奴刘渊,羯人石勒,汲桑都打着司马颖的招牌,纷纷起兵倒越。大晋朝的天下,眼见就要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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