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晋末风云录 > 前传3 前世今生
    晋愍帝建兴四年八月,西晋朝走入了最后的时刻。刘曜攻陷北地后,乘胜追败麴允的晋军,进至泾阳,连克渭北诸城。九月,刘曜围长安,不久后陷外城。史书记载“内外断绝,城中饥荒,米斗值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大半,亡逃不可制”。最后,太仓中只剩麦饼数十,大臣麴允把这些粗麦饼搓碎煮粥以供“御馔”,但吃了几天,也就到了粮尽水绝的地步。

    公元316年12月,又饿又渴的西晋皇帝司马邺哭着对拥立大臣麴允说:“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麴允无语。

    晋愍帝派侍中宗敞送降书给刘曜,半路被拥立大臣索繗截留。他转派自己的儿子为使臣,出城对刘曜说:“现在长安城中食粮犹可支持一年,不是那么容易攻陷。如果答应以索繗为万户郡公,当以长安城投降汉军。”

    刘曜根本不吃这套。他抽剑一挥,砍掉索繗儿子的脑袋,派随行人传话:“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繗所言如此,天下善恶同一,辄相为戮之(杀其儿子)。若兵食审未尽者,当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

    索繗卖城未果,还搭上了儿子的性命。

    年仅十七岁的晋愍帝司马邺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只能依礼做足全套投降仪式,“乘羊车、肉袒(露出左臂,割除袍袖),衔璧(口中衔玉璧),舆梓(车上拉着棺木)出东门降”。

    俘送平阳后,晋愍帝于光极殿内跪地稽首,被封为“怀安侯”。麴允自杀。刘聪以为忠臣,厚葬,赠车骑将军,谥节憨侯。“以索繗不忠,斩于都市”。

    公元318年1月,刘聪宴群臣于光极殿,故伎重演,又命晋愍帝行酒洗盏,数巡酒后,刘聪从厕所撒尿归来,又令晋怀帝立于自己身后,高举仪盖伺候。见此情状,大殿中“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辛宾悲不自胜,冲过去抱着年轻的晋愍帝痛哭失声。刘聪恼怒,命卫士把辛宾推出殿外斩首。当夜,刘聪又派人杀掉了当了近一年俘虏的晋愍帝,时年十八。到此为止,西晋最后一个正统皇帝被杀。

    司马邺被杀时,卢志父子已经在刘聪手中任官多年,作为汉臣,卢志的内心如同刀搅,但却已经无能为力,成都王的势力荡然无存,司马越系的人他又不想投靠,只能蜗居在这汉国继续余生,他似乎已经有些认命了。同年,卢志因皇太弟谋反案被刘聪诛杀,卢湛亡奔晋并州刺史刘琨,而此时,刘琨已经在晋阳与石勒,刘聪对抗了整整12年,那一年,刘琨已经7岁了,即将到迟暮之年,而并州,早已经成为晋廷的一块飞地,城不过三,兵不过万。然而就算如此,卢湛仍然得到了刘琨的热烈欢迎,并以管仲,乐毅许之,希望他能够为国出力,刘琨的举动,第一次动摇了卢湛对于司马越派系的痛恨。

    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司州洛阳城外的一处民宅,两个男人同被而眠,当然,是每人睡一头。晋代好娈童,这两个人关系虽然好,却也十分注意。这两个人一个叫祖逖,字士稚幽州范阳人,一个叫刘琨,字越石,冀州中山人,时任司州主薄,因为同好喝酒嫖妓,又能够一起谈天说地而结为知己。此时,已经是半夜两三点。忽然,荒野之中传来阵阵野鸡的叫声。祖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荒野半夜有鸡鸣,难道这天下真的要不太平了么,他轻轻踢了刘琨一脚,估计踢在脸上,沾了不少口水。刘琨美姿容,身高八尺,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然而无论是美男子还是美女,估计睡姿都不会太好看,他不像祖逖,有精神衰弱的毛病,睡得很死。

    刘琨在美梦中被人吵醒,自然心情不会太好,他一翻身爬起来,怒道:“你小子半夜三更不睡觉踢我干嘛?”

    祖逖讶然道:“你没有听见野鸡叫么?荒村鸡鸣,主兵戈凶杀,难道这天下真的不会太平了么?”

    这下,刘琨也不说话了,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大书法家索靖曾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刺中耳!’。”天下果真要乱么?他也不知道,只不过目前看起来,似乎不会很好,他是西汉中山靖王之后,和蜀国昭烈皇帝的刘玄德是同宗,兄长刘舆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心腹,这决定了他必定属于东海王一派,帮助东海王平定天下,一直都是他的志向,现在这个位置,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天,他会走上更高的位置。他豁然起身,大声道:“此非恶声也。天下动荡,正是你我建功立业之时,当起舞以和之。”说罢拔剑出门。

    祖逖哈哈一笑,喝道:“好个刘越石”,也起而和之,半夜的荒村中,只看见剑光闪烁与静谧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个怀着报国热忱的年轻人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定下了人生的志向,从此矢志不渝,虽然时势变迁下,许多东西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公元306年,新蔡王司马腾率兵南下围攻邺城的司马颖,刘舆引荐刘琨代替司马腾驻守并州,司马越许之,刘琨率数百人北上并州,开始了他一生中壮烈的抗胡生涯。五年后,洛阳失陷,皇宫的铜驼真的倒于荆刺之中,洛阳城内杂草丛生,从此被荒废,索靖的预言实现了。

    之后数年,祖逖率领其族人数百人南下江左,面见元帝,要求北上抗胡,元帝首鼠两端,只给了他几百匹布,和一个豫州刺史的虚衔,祖逖忧愤不已,渡江北上之时以桨击楫,大叫道:“若不收复失地,再不南渡。”此时,他忽然想到少年时的兄弟刘琨,不知他在并州过得可好。而此时,晋阳已经被胡人围困数月。

    刘琨当初在赵王司马伦手下打过大败仗,福兮祸兮,也增添了不少领兵战斗的经验。在赴任路上,虽“道险山峻,胡寇塞路”,他仍敢“以少击众,冒险而进”。在给朝廷的表章上,刘琨道出了并州一带胡寇猖狂、人民死亡的悲惨景象。

    “……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离四散,十不存二,扶老携幼,不绝于路。及其在者,卖妻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

    艰难苦恨途中,刘琨又作《扶风歌》以抒怀,心情沉郁,词意慷慨: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烈烈悲风起,泠泠涧水流。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资粮既乏尽,薇蕨安可食……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历尽千辛万苦,刘琨率领一路招募的一千多号人,沿路搏斗进击,最终到达晋阳城(今山西太原)。当时的晋阳,经五部匈奴军队蹂躏,官府建筑全都被烧焚一空,僵尸遍地。侥幸存活下来的民众,个个被饿成活骷髅,面无人色,整个城内不仅荆棘成林,吃饱了人肉的野狼也四处乱窜。刘琨到后,“剪除荆棘,收葬枯骸,选府朝,建市狱”,几乎重新构建了晋阳城。其间,胡寇和坞堡强盗相继来袭,刘琨率从属兵士“恒以城门为战场”,数历惊险,驱除贼寇,终于在晋阳安顿下来。

    刘琨,晋人,自有浑然天成的“魏晋风度”。有许多个寒风凛凛的夜晚,晋阳城外胡骑纷纷,团围城市。守兵、人民窘迫之计,刘琨一袭白衣,乘月登楼,发出阵阵清啸之声,“贼闻之,皆凄然长叹”。夜深之际,刘琨又吹奏胡笳,音声哀感行人,“贼又流涕嘘唏,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在那样一个血腥、杀戮、乱离的时代,音乐仍有如此巨大的魔力,“胡笳退兵”——竟成中华审美史上的万古绝唱。直至唐代,仍保存有刘琨创造的《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五首曲子,统称《胡笳五弄》,其间融有愁远绵长的胡笳之曲,宛转凄伤,令人顿起怀乡思旧之情。当然,刘琨城楼之上独自一人,肯定不是正规的合声演奏,仅是一支胡笳在手,明月当头,呜呜咽咽。墙外群胡,伫马低首,泪眼迷离,谁也不忍心抽白羽搭弦给这位大文豪、大音乐家当胸一箭,艺术的魅力,至此已臻极致。

    318年的年底,刘琨再一次大败,恰逢此时,幽州的段匹磾发来邀请,请他到幽州去安生,迫于形式,刘琨只有前往幽州。段匹襌一直很敬崇刘琨,两人相见,相约共扶晋室,尽忠朝廷,并结为兄弟。同时,两人又一起上表远在建康的司马睿,拥戴他为皇帝。

    段匹襌,东部鲜卑人,“种类劲健,世为大人”,其父务勿尘就是王浚嫁女与之的那位鲜卑首领。务勿尘被晋朝封为大单于时,段匹襌也受封为左贤王,率众帮助晋朝征讨匈奴刘氏。务勿尘病死后,段匹襌的哥哥疾陆眷在叔父涉复辰拥立下承袭大单于封号。

    刘曜攻打洛阳时,王浚派疾陆眷等人与晋军一起攻打襄国的石勒。段匹襌的堂弟段末杯追击石勒被俘,石勒不仅没杀他,反而送还于疾陆眷。为此,东部鲜卑与羯胡结盟,双方不再战斗,晋将也不能阻止。

    段匹襌一直不赞成兄长与石勒休战的作法,并尊刘琨为大都督,遣兵准备攻击石勒。大惧之下,石勒派人厚赂段匹襌堂弟段末杯。段末杯既想报石勒先前不杀之恩,又想乘段匹襌在外征战侵夺他的地盘,便向疾陆眷和涉复辰二人进言,认为他们以单于兄长和叔父之尊,不应该听从段匹襌。他又讲,即使讨伐石勒,一旦有所成功,大功也归于段匹襌一人,对疾陆眷单于没有什么好处。此计果然奏效,东部鲜卑主力引军而还。

    段匹襌孤掌难鸣,只得回军。不久,疾陆眷单于病死。段匹襌闻讯,率军赶回为哥哥奔丧,段末杯声言他是要回来篡位,半路设伏追击,段匹襌败走。

    段末杯趁机杀掉堂叔涉复辰及其子弟二百多人,自立为单于。

    因此,刘琨依附段匹襌之时,这位鲜卑人自己也处于多难之秋。惺惺相惜,两人关系开始处得很不错。

    当初,段匹襌在奔兄丧时,刘琨的儿子刘群也和他一起。段末杯大败段匹襌,段匹襌逃走,刘群被俘。段末杯抓住刘群后,“厚礼之”,答应推戴刘琨为幽州刺史,结盟共击段匹襌。刘群年轻无识,写信给父亲刘琨,并派密使送信。半路,段末杯派来为刘群送信的人被段匹襌手下抓获,搜出密信。

    对此,刘琨一无所知。忽然受到段匹襌“邀请”,刘琨便欣然前往。两人坐定,段匹襌拿出刘群的密信,对刘琨说:“我也没有怀疑您参与此事,特意把真情告知您。”

    刘琨览信过后,神情凝重。良久,他推心置腹地说:“我与您结盟,志在恢复晋室,以雪国家沦亡之耻。即使我儿子的书信送至我处,也不会因一子之故辜负您!”段匹襌不断点头。他一直钦敬刘琨的操节,知道其所言发自内心,便想听任刘琨还其所属部伍。

    其间,段匹襌的弟弟段叔军把兄长唤至厅外,劝道:

    “我们本来就是胡夷外族,过去能让晋人畏服,正是我们人多势重的原因。如今,我们家族内部骨肉相残,正是晋人良图之期。如果有人奉戴刘琨从中起事,恐怕我们家族会尽被屠灭!”

    段匹襌闻言,深觉有理,于是他下令把刘琨软禁起来。

    消息传出,刘琨长子刘遵害怕也被囚杀,与刘琨僚属一起闭门自守。由于兵少,段匹襌兵将很快攻下营垒,执捕众人。

    “(刘)琨既忠于晋室,素有重望,被拘经日,远近愤叹。”连被段匹襌任命的代郡太守和刘琨任命的雁门太守也都一起密谋计议,准备联召军兵,袭击段匹襌,救出刘琨。不久,两个太守谋泄被杀。段匹襌虽杀掉数人,自己也内心惶恐。

    刘琨自被拘禁,“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此诗,即是文中第一卷那首《重赠卢谌》。

    东晋朝廷方面,权臣王敦派人密告段匹襌,让他杀掉刘琨。段匹襌外迫于王敦,又内惧属下造反,就声称皇上诏旨,下令诛杀刘琨。

    刘琨听说王敦来使,就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他对儿子刘遵说:“处仲(王敦字处仲)使来而不告我,是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二亲耳。”大英雄言及此,泪下如雨。

    段匹襌遣兵士闯入,缢杀刘琨,时年四十八。同时遇害的,还有刘琨的子侄四人。刘琨子群妻因躲匿逃脱,由于当时晋廷还要依仗段匹襌抵拒石勒,没有立即为刘琨正名举哀。

    两年多后,晋廷才下令赠刘琨为侍中、太尉,谥曰愍

    多年后,祖逖病死于豫州,死前大哭,以不能复故都为恨。他死后数年,其弟祖约因叛乱被诛杀,连累到祖逖三族被诛杀,唯一的小儿子逃往石赵。

    多年前在司州洛阳的誓言,伴随了他们终身,虽然最后的结局并不好。

    本章有多处是直接引用了他人的文字,特说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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