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卢湛便携着司马元曦前去燕王府,去探望这个因为斩杀使节而被去职的燕公石斌。燕公石斌为赵王石虎第五子,母为汉人,自幼便喜欢作汉人打扮,其相貌亦与汉人无二,石虎诸子皆嗜杀,而此子似乎是个异数,喜欢与文人交游,高谈阔论,为人豁达狂放,有名士之风。但在私底下,石斌对这皇位也不是没有想法,他平日里交好大臣,密结心腹,在邺城也是一个实力派的人物,隐隐与太子,秦公分庭抗礼而呈鼎足之势。
卢湛虽然与之交好,但在政治上,却与之若即若离,不敢走得太近,石虎崇胡,选的太子石宣眼窝深陷,最类胡人,而目下得宠的秦公石韬也是高鼻深目,胡风甚炙,而石斌面目平正,不是石虎喜欢的类型,其母出身亦不高,故而基本是没有走上九五之尊的可能,目前石斌虽然位高权重,亦是石虎警惕其两个儿子权力太重而玩弄平衡而已,毕竟有前太子石邃行冒顿单于之事在前,前车之鉴,帝王之术大多如此,在内心里,石虎是希望秦公石韬继位的,这一点许多大臣都可以看得出来,但太子石宣已经立了快十年,其身后自然有一帮大臣尾随其后,太子本身势力也极其庞大(这里注一个,作者读史发现,从刘渊的前赵开始,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太子大多都有独立的军队,而且人数为数不少,当然,多到像石宣这般也是异数,但几千人也是有的。自前赵起太子一般兼领大单于之职,在胡汉分治的北朝,掌管胡族之事,而胡族军力强盛,自然太子的势力也就水涨船高,这个传统一直到唐朝还有影子,像建成太子便有两千长林卫。但自武则天起,唐代防太子甚于防贼,太子的位置越来越不好做,唐明皇便换了几次太子。自唐以后,东宫便没有了自己的军队。石虎白痴,被另一个儿子石邃暗算过一次,还不长记性,还让石宣掌十万兵马,吓死人,换了我是石宣,在那种情况下,不谋逆才怪。),属下左右统将军,辖四率十万兵马,皆是衣甲鲜明,东宫一旦储君变动,朝廷可能受到剧烈振荡而影响国体,这便是石虎迟迟下不定决心的原因。
燕公府离卢府并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卢湛下车之时,正碰见一众人从燕公府出来,为首一人正是太子石宣,身后却是秦公韬,司空李农等人,显然是奉石虎之命前来商讨平州之事。石宣见是卢湛,鼻子里低低的哼了一声,眼睛里寒光四射,阴阳怪气的说道:“原来是中书令大人,何事前来啊?”
卢湛恭恭敬敬的行了君臣之礼,道:“回太子,听说燕公身体有恙,特来探望。”
石宣笑道:“中书令与燕公甚是亲密嘛!我瞧这燕公可是生龙活虎的,何来探视一说。”石斌虽然被石虎抽了几十鞭子,但早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此时自然是生龙活虎,卢湛吃了个鳖,心道:“既然要找茬,还不如不作声”,只告罪不提。
石宣亦是不愿和石斌撕破脸,道:“平州之事,陛下已经有了旨意,着燕公主持,燕公也已经复职,卢大人怕是来贺喜的吧,消息可真灵通啊!”说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石韬没有石宣那么嚣张,笑着拱拱手,亦是去了,那脸色看来也十分不善,看来平州之事也没有他什么份,石赵重军功,这就意味着,石斌此次若是能够成功,必然人望暴涨。他自然不喜。
李农待二人皆走了,这才走近来道:“卢公,正好要去找你。”二人相携着又进了燕王府不提。
次日清晨,封亦,阳鹜便接到有内监前来传旨,告知朝廷已经委派中书令卢湛为使节,持节出使燕国,商议边界之事。这让封亦大喜望外,出使一事,终于是告一段落。当日下午,卢湛便使人请二人到府上,告知将要出使一事,请二人早作准备,次日便出发,前往燕国。
卢湛出使一事,却是十分顺利,石斌正是需要可靠的人选前去平州联络,卢湛干练老成,更兼身手不凡,得他出使,石斌也比较放心。对于燕国,石斌早有打算,他在平州有数量众多的探子,日夜打探燕国消息,而与此同时,赵国的盟友高句丽与鲜卑宇文部也派人前来联络,希望赵国能够与之联手,一举消灭燕国,平分平州之地,石斌封地便在幽州,此战若成,不仅他在朝中威望更高,而且可以往东拓地千里,而这一片新得的土地,自然没有谁可以抢得过他石斌。
永和三年四月初五的一大清早,邺城的北门永明门早早的便开了,起得早一点的百姓可以看到,宽有三丈的大道上,一行车队缓缓离开城门,往北而去。车队的最前方,是十数位面目凶悍的骑士,全副武装,威风凛凛,车队中十数辆大车上,满载货物,辙痕甚深,显然有不少贵重货物。而车队后面,更是有几十名骑士压阵,一望可知,必然有重要人物要出行。
阳鹜骑马走在车队中间,心中说不出的兴奋,他没有想到,司马元曦也会随着车队一起走,虽然只到范阳便要分道扬镳。那日之后,虽然得知她身世离奇,那念头少了许多,但仍是难免有些牵肠挂肚,他走在车队正中,眼睛却瞟着不远处的那辆大车,司马元曦正是坐在那辆车里。忽然,只见那车的帘子轻轻掀开了一角,一只玉手悄悄探了出来。
阳鹜心中一震,心道:“可算看见她了。”双腿一夹,装着不经意间,驱马往前快跑了几步,只见帘影之下,一张冰雪一般的面容隐隐可见。平日不见,只是挂念着,但此刻见了,阳鹜却一阵莫名的心慌,唤了一声:“司马小姐”,声音却有些沙哑,帘子突然又多掀开了一些,玉人就在眼前,却是面目平静,浑不似自己这般激动。
“原来是阳世兄。”司马元曦轻轻的回了一句,秀目望着他,却有些笑意,这一刻,她却想到了卢道熙那日的玩笑话,面对玉人,阳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无话了,半天,才鳖出来一句,“那个小丫头没有跟来么?”实在不是他想要说的话,但却似乎没有其他可说的。
司马元曦微笑道:“路途遥远,她年纪幼小。却是吃不了这苦,故而没有带她出来。”
“哦”阳鹜应了一声,却将眼光转向一边,似乎不敢看这灿烂的笑容。司马元曦也轻轻将帘子放下,轻轻叹息了一声。二人再没有答话。阳鹜虽然没有再与之深谈,却感觉美人在侧,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也静静的不离马车左右,享受着这心灵深处片刻的宁静,又听到她的轻声叹息声,心道:“莫非她有什么烦恼的事情?”想到自己的一腔热情不会有什么结果,又不禁有些“有缘无分,不如不见”的想法。
车队出城之后,行进速度很快,每日要行一百多里,司州四战之地,官府的驿站早就破坏殆尽,几人只能尽量赶到大城投宿当地官府,有了石虎的国书及燕王的招牌,地方官吏自然是竭力逢迎,招待周全,到了故都襄国,襄国太守临川王石宁唯恐招待不周,又加派了五百军士沿途护送,直至出了司州地界,到达冀州的巨鹿郡。
从邺城往平州,一般来说,便是经巨鹿郡,常山郡,中山郡,然后往东北进入幽州范阳郡,然后经燕郡的卢龙塞出关进入燕国地界,而此条道路,乃是两汉时代修筑的驰道,用于军事用途,可通车马,还有其他小路,但道路甚是败坏,故而卢湛他们自然是选的这条大路。虽然冀州民风彪悍,盗贼成群,但一路之上,由于有百余军士护送,倒也有惊无险,不过半月,便已经过了中山郡,进入幽州,而到这里,司马元曦便要与卢湛在此分手,再往前走,便是范阳城,古称涿郡,亦是汉昭烈皇帝刘玄德与卢氏老祖宗汉末大儒卢植的故乡,卢湛他们须得继续往前走,过燕郡出关,而司马元曦则要转向涿县,回卢氏老家探亲。
阳鹜虽然感到美好时光甚是短暂,但也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挽留,这半个月来,他与司马元曦也有过几次交谈,但无非也是天气风景人物什么的,都不曾深谈,也曾出言试探过,却都被司马元曦装聋作哑的绕了过去,而司马元曦对他,虽然说不上冷若冰霜,但绝对不是热情如火,甚至阳鹜觉得,司马元曦对于他的搭讪,更多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客套,在心灰意冷的同时,他亦不得不与美人分别,跟随出使车队继续朝燕郡蓟城驰去。
司马元曦留下了五十多名士兵转走小路回涿县。眼瞧着卢湛的车队消失在前方,她心中也有些惶恐,平日里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她也没有少做,但每一次,都有卢湛在身边,她内心便自然会觉得安静祥和,此时,没有了义父,从此,她便要独立指挥这五十多名燕公石斌下辖的精锐高手经代国潜入燕国境内,并联络宇文部和高句丽,约定出兵事宜。这样的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身上,叫她如何不惶恐。然而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石斌的人卢湛信不过。
待得卢湛车队的影子全数看不见了,司马元曦才轻轻走下车,此时的她,却全无半点小女儿态,面带寒霜,对着五十多名彪形大汉冷声道:“各位壮士,此去燕国,我们干的却是极其危险的买卖,燕公既然命小女子指挥全局,那小女子先在此与各位约法三章,不管何时,绝对不可泄露我们是赵国的军士,绝对不可主动招惹是非,绝对不可酗酒嫖娼误事,若有违者,燕公命我可便宜行事,不知各位可清楚了我的意思。”她知道这些军士都是些色中恶鬼,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古代的军士虽然不是像现代士兵那样封闭三年,但却是习惯了处处就地取材解决问题,她才故意将此条说出来,为了不让这些人小瞧,她说到嫖娼之时刻意语调平缓,不露出丝毫女子之态。
众军士亦是初见司马元曦,见她如此美丽妩媚,此时不由惊为天人,亦有色胆包天的,口水横流,但却是慑于上位者之威,表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他们虽然奇怪燕公石斌为何会让一个女子当首领,但来之前已经听到吩咐唯她命是从,自然轰然应道:“一切听小姐的吩咐。”这些人皆是燕公心腹,又有家小在邺都,也不敢违抗上命,再加上心知这女子能够行此非常之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谁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一亲芳泽,美女虽好,但没有命,总是没法享用的。
司马元曦轻轻笑了笑,道:“如此甚好,此事风险虽大,但若是办成,列位亦可封侯拜将,成为铜雀台上客,是成是败,全看诸位的了。”她这一哄一吓,将这群桀骜不驯的军汉撩拨的个个热血沸腾,似乎个个都看到自己紫袍青绶,在铜雀台上风liu潇洒,心中一阵憧憬。司马元曦见有了些效果,心中微喜,又道:“我一届女流,有时不方便出面,平日里,你们便听这位卢虎卢校尉的话”。众人又是轰然应诺。
司马元曦点点头,转身上车。此时,有一个军士大声道:“敢问小姐,我们此去干的是什么买卖?”,他这话,倒是问出了大多数军士的心声,这些人,大多是燕王的龙武军中的低级军官,被选拔出来参加此次行动,都只知道危险,却不知是什么事情,难免有些好奇心。
司马元曦冷冷回头,望了那几十个军士一眼,目光凌厉,直欲刺人,身上一股寒气渐渐四散。那说话军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只听得司马元曦道:“一切听命即可。无需多问,也不准再问。”便转身上车。卢虎接过话头,大声道:“从此开始,所有人脱掉铠甲军服,扔掉制式兵器,就地掩埋,说罢拉开一辆大车上面盖着的稻草,里面露出崭新的皮袄,大衣,没有任何标记的兵器,皮甲,形状款式皆是不统一。”
卢虎随手挑了一杆精铁厚背刀,道:“从此时开始,我们便是青州的皮货商人,特去燕代收购马匹皮货,各位记清楚了。”
那五十几名士兵纷纷应诺,当下纷纷解下铠甲兵器就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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