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晋末风云录 > 第七章 此间少年
    处理完一切后,车队开始转向北行驶,而此时,这支小的车队,若不注意看,还真如同一个商队一般,打着旗帜,车上拖着绢,布,有几十个押运的伙计,冀州纷乱,行商之人有人押运也是正常。但若是有行家注意打量,这车队中的伙计却是个个虎背熊腰,满脸凶悍之气,这股气息,却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所无法拥有的。

    司马元曦静静坐在车中,仔细思量下一步的计划,按照卢湛的计划,自己首先是从代郡经杀虎口出关,然后穿过代国,到达宇文部,持燕公的书信与宇文部进行商谈,然后便是要穿过宇文部与燕国的狭长接合部,翻过太白山前往丸都密会高句丽。完成计划后,再返回燕国都城龙城,在那里与卢湛汇合,一起回转中原。

    出使宇文部可以说是无惊无险,代国与赵国关系暧ei,代王拓跋什翼键刻意交好赵国,将幼子放在邺城为质,自己在那里却是没有什么危险,但要穿过燕国,到达高句丽,其危险就不是一般的大,燕国数伐高句丽,高句丽也是多次袭扰燕国,两国在边境都是重兵把守,而自己此去,也不知有多大的机会能够生还。对于死亡,她并不如何害怕,甚至隐隐有些渴望,因为死亡,往往就意味着责任的解脱。

    幼年时代所受的屈辱,亡国灭族,家人离散所带来的创伤,让这个不满二十的少女的心智恍若一个久历沧桑的老人,但若此事不成,李农,卢湛等人谋划甚久的计划便无从实施,只有燕赵开战,甚至再拉上代凉两国更好,这样,邺都空虚,这个计划才能够得以实施,实力并不强大的乞活军余部才可能在突然间占领邺城,图谋复国,而这个战争的规模,则是越大越好。至于石赵的强大兵力,她却不如何担心,石赵虽然有三十万可战之士,但却分属不同的人统领,石斌手中三万人,石韬五万,石宣十万,还有石虎的多个草包儿子们,手中各有数万兵力,再加上如东平郡王姚弋仲,冠军将军浦洪手中的三四万部族兵,兵力分散的十分厉害,这些人平时谁也不服谁,只是因为有一个石虎,才将他们压制的服服帖帖,石虎一死,赵国立马四分五裂,各路诸侯为谁继承正统的问题,会首先争个头破血流,义军只要死守邺城,振臂一呼,联络汉心犹存的汉人,这些人自己便会先打起来。

    有时她也想,为了一个复国,也不知会死多少人,鼎革之争,向来便是尸骨积山,血盈成河。但她也顾不得了,多少年来积聚的仇恨,让她的内心如同恶蛆一般蠢蠢欲动,不灭赵国,她这一生都会得不到安宁。

    马队又往北走了两天,已经进入了代郡境内,代郡北濒燕然山,地势陡峭,道路却是越来越不好走了。这日中午,马队在一条小河边歇脚,骑士们纷纷下马洗脸饮马,将马儿放在河边草地上吃草,自己则在河边小憩片刻。

    司马元曦透过帘子望外望去,正是四五月的春夏之分,外面风和日丽,小河如同玉带,静静的穿过平原,向远方流去,原野上,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紫的,一朵朵绽放在草地上,如同绿茵上点缀的宝石,她不禁也感到一阵心旷神怡,好美的景致,却是和卢府那般人为营造出来的景色全是不同的滋味。此时,卢虎在车边轻声道:“小姐,可需喝点水?”

    司马元曦确实也感到有些口渴,道:“也好,你去生堆火,烧开了送过来。”卢虎领命而去。正此时,突然见有几个河边歇脚的骑士站起来,向河的对岸眺望,似乎有些不正常,司马元曦远远望去,果然,只见河对岸的草地上,一骑飞奔而来。马上那人紧紧伏在马背上,看不清面目,而在他的身后,却有十数骑在紧追不舍,那些人身后还有空置的马匹紧紧跟在后面,显然是作换马之用。

    卢虎赶紧跑过来,低声道:“小姐,对岸似乎有些情况。该如何应对?”

    司马元曦淡然道:“一切照旧,隔着河,又没有桥,他们过不来,无需担心。”

    卢虎担心道:“若是他们游水过来?”

    司马元曦道:“不惹我们,便当没有看见,若是惹了我们,一个也不要留,无论是赵人还是其他国人皆是如此,非常之事,须得行非常之手段。”

    卢虎心领神会,道:“小姐放心。”

    正此时,河那边异变顿生,那当先的骑士跑到河边,便飞身下马,咕嘟一个鱼跃便栽入水中,没见人影了,身手倒是十分敏捷,一连串动作流畅圆转,一气呵成。足足过了半晌,他才又从河中间冒头。他看来十分通晓水性,这一个猛子,足足扎了二十多步远,此时,那些追赶的骑士也赶到河边,水却十分深,战马才走的几步远,便无法再往前行,纷纷长锶不已,四处乱转,不肯朝前走了。那些骑士纷纷又回到岸边,取出弓箭对着河中央便是一顿乱射,水中那人见乱箭齐发,又是一下没入水中,突然见水中血花一翻,岸边有人大叫道:“中了,中了!”半晌,却不见有尸身浮上来,血花却是立刻便被流水冲的不见了。再等得片刻,突然见河这边一阵水花响动,只见水边人头一冒,一个汉子拖着浑身的水渍,从水中走了上来。小腿上仍旧插着一支箭,鲜血直流。

    那汉子体格健壮,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须发却是散乱,胡子头发连在一起,看不出本来面目了,也不知有多大年纪。

    那河对岸的骑士想来也是不会水,徒自望着滔滔河水无可奈何,只能破口大骂。

    有的骂道:“小子,别想跑掉,你家爷爷要扯下你的卵蛋熬汤喝?”,也有的用激将法道:“你小子可敢回来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有的仍拉弓射箭,但那河面甚宽,加之逆风,而骑兵用的短弓最远射程也不过百来步,强弩之末,犹不能穿鲁缟,就算能够射到对岸,亦是没有了杀伤力。饶是如此,岸边歇脚的司马元曦属下纷纷闪避,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对岸骑士也见到了这队车队。便有人在对岸喊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中山郡的官军,奉命捉拿钦犯,你们快些将之捉住,我们重重有赏。”

    卢虎瞧了一下司马元曦的神色,心中已经有数,大声道:“你们说你们是官军,可有印信文书作为证明。”

    那边有人远远的拿出一方文书高高举着,大声道:“自然是有的,你们快快将其捉拿。”

    卢虎假装看了两眼,大声道:“看不清,请官差派人将其送过来看看。”

    对岸那人大叫道:“日你奶奶,你消遣老子么?我要是能够过去,还用得着你们这帮狗才。”

    卢虎暗骂一声:“正是要消遣你们这帮狗才。”口中却道:“既然如此,恕小民不能从命。”

    对岸骑士气得又是一顿恶骂。

    那上岸的汉子此时却没有离开,只随手将腿上的箭枝拔下,扔到一边,却解开裤子,掏出那话儿开始撒起尿来。对面的骑士心知是在嘲讽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那汉子小便完,再得瑟几下屁股,这才大声道:“狗日的羯贼,你给老子记住,我卫浚定要千倍百倍找回今日的屈辱。一报还一报,你们就等着罢。”

    司马元曦这边的骑士全为汉人(羯人五官特征太明显,不利于潜伏。),听到这话,倒也无甚感觉。

    那群追兵又是一阵恶骂,突然又拨转马头,朝上游飞驰而去,想来是寻水浅处过河去了。

    司马元曦素来有洁癖,看那汉子如此行为,只觉得恶心不已,她素来接触的都是贵族大儒,自然没有这般人,心中自然对其印象便不好起来。

    那汉子卫浚回过头来,对着卢虎深施一礼,道:“多谢兄台放过在下一马。”谈吐之间,竟然是十分斯文,与刚才当河撒尿不可同日而语。

    卢虎淡淡的道:“不敢当,我等也是不愿意惹麻烦而已。”

    司马元曦隔着窗帘打量着卫浚,只见他头发连着胡子,显得十分邋遢,可能又经过激烈搏斗,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但体态挺拔修长,五官分明,倒也是显得气宇轩昂。

    卫浚又一抱拳,道:“如此,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一拐一拐的往北走去。

    卢虎目送他远去,这才回到司马元曦马车旁,道:“小姐,此人和我们的路线似乎一样。”

    司马元曦道:“不管他,自管走自己的便是。”

    卢虎点点头,正欲走,忽然一拍头,道:“刚才这样一闹,我却把这事给忘了,小姐稍等,我这便烧水去。”司马元曦又想到那卫浚对着河水撒尿的事,心里又是一阵恶心,她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脸色有些发红,连忙道:“算了算了,我就不喝了。”

    卢虎一阵暗笑。点点头,径直去了。心道:“到底还是娇生惯养了。”

    司马元曦转头望着窗外,只见河边骑士们仍然在低声谈笑,有的直接便在河水中牛饮,心中也不禁感叹人的际遇,若当年不是义父卢湛的营救收养,自己今日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说不定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了,只是自己这十多年的生活,可真是自己想要的么?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不是什么前朝王孙,而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哪怕是苟活于乱世,亦好过这般痛苦而压抑的活着。

    女子的直觉是极度灵敏的,男子若是有意,她自然可以感觉出来,对于阳鹜的心思,她内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他虽然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却无法给她如同卢湛一般的安全感,这对于生活在乱世里的她来说,真是最重要不过的了。而且,以她的身世经历,赵国不灭,无论与谁家结为伴侣,亦会给夫家带来或好或坏的重大影响,就是因为如此,一直以来,她都在回避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到了将近二十的虚岁,依然是云英待嫁,而比她小一岁的卢道熙,却是一个一岁多小孩的母亲了。

    然而终究是花季少女,想了片刻她亦在心中勾画起内心里那个十全十美的他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浓浓的眉毛,四方脸,要体格健壮,说话声音像洪钟,胸怀要宽广,谈吐要知礼,文雅,不可不学无术。最重要的一条,”,她想起开始那汉子当河撒尿的问题,蓦然脸色又是一红,“绝对不可行此无礼粗俗之事,一看便是一个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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