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晋末风云录 > 第十章 邂逅
    虽然万幸得以凫水逃脱,但腿上又中了一箭,才往前走得两里多路,卫浚便觉得小腿创口处一阵阵刺骨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鲜血依旧不停的渗出。他抬头看看天色,刚刚才下午两三点左右,太阳还很高,天色甚早。

    那些羯胡骑兵往上游寻路去了,也不知还会不会追来,一旦追到,以自己现在的这番状况,唯有束手待毙而已,他一屁股坐在路边上,望着蜿蜒朝燕然山山脉里延伸而去的小路,也不禁叹了口气。燕然山虽然大,山上却只有低矮的灌木和稀疏的树林,自己若是能够在天黑前赶到山脚下,或许能够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他心底里又泛发出强烈的求生yu望,一下子,小腿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疼痛了。他从衣服上撕了一片麻布,紧紧的将伤口包扎起来,这样虽然容易发炎,但可以减轻疼痛感。休息的片刻,他又只能一瘸一拐的的上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只听见身后车轮粼粼,他回头一看,却正是刚才那个自己遇见的车队,想要厚着脸皮去搭搭顺风车,但一见那那些伙计一个个欠三百元钱的脸色,才想说出口的话又缩回肚子里。那开始和自己搭讪的汉子走在队伍的中央,瞧其神色,倒像是为首的模样,而车队中有一辆厢式的马车前面垂着厚厚的布帘子,里面也不知道是坐着女眷还是什么大人物。

    卫浚心中暗自叹气,令狐冲说,一遇尼姑,逢赌必输,而自己实在是没有犯什么忌讳,为何这喝口凉水还塞牙缝。心中想着身后的追兵,不禁也有些害怕起来,最后,到底也是求生的yu望战胜了面子,正等到卢虎经过他的身边,便缅着脸笑嘻嘻的打招呼道:“这位兄台,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卢虎端坐于马上,却是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不说也罢。”

    说罢竟然好不回头的往前走了。

    卫浚气得心里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强自撑着跟上,心中盘算这怎样打动这个菩萨,口中却道:“实不相瞒,小人是中山的良家子弟,绝非歹人,只因这羯胡看中家中良田百亩,被那无良地方官陷害遭罪,这才遭来这无妄之灾,家人皆已经遇害,唯独留下小人一人继承香火,若非万不得已,万万不敢求兄台帮助,我绝对不敢连累兄台,只因腿脚不便,只求能够坐一段路的车,若是那追兵来到,我自负生死,不敢让兄台及家人受累。”

    他一边说,心中一边郁闷,这不是“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的老桥段么。

    卢虎淡然道:“身逢乱世,良家子死者何其多也,世人皆只独善其身,某也不能免俗。还请兄弟再勿多言。”言语中也颇是无奈,说罢,猛一催马,竟然扬长而去。才走得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道:“我瞧你健硕有力,便送你兵刃防身,有手有脚,自然不能束手待毙,至于生死,各安天命吧!”言毕,只见手挥之间,一柄环首刀便插在地上,人却是远远的去了,留下一路烟尘。

    车马速度自然比走路快,不多时,便没了踪影,卫浚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在大骂那伙人无良之时,也十分理解他们的苦衷,这世道,礼乐崩坏,朝野振荡,兵祸盈野,盗贼成群,杀人实在是不需要什么理由,而自己这样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冷眼旁观,总比被人牵连而横死他乡要好吧,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乱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堆,卫浚也不禁自嘲起来,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喜欢伤春悲秋了。一把拔起地上的环首刀,锋利的刀刃迎着阳光闪耀的光芒,他心中也回味起卢虎的那句话,“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难道还坐以待毙不成,他们要杀我,我便杀他们,大不了人头落地,说不定会是南柯一梦,也好过在这乱世苦苦煎熬。”

    想到此处,他心中的恐惧倒也淡了许多。拄着刀一步步的往前走,这一下恐惧消除后,走起来也轻松许多,还不时的看着两旁的景色,却仿佛是在郊游一般。俗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他这般慢悠悠的走,反倒一直没有碰见那帮人追上来,或许这河流甚是深,一时也没有找到过河的地方,那些人便放弃了罢。他暗自想道。

    这样走来一直到天黑,燕然山还是仿佛在眼前一样,却依旧遥遥无期,甚至连看着的距离都没有多大的变化。望山跑死马,这句话他总算搞懂是什么意思了。眼见天色已黑,他也不得不寻找宿营地,春夏之交露水甚重,他又负了伤,还是须得找个背风且少野兽的地方,这年头,野狼吃尸体,养的比人还壮,一到夜晚,之间地面上绿油油的眼睛比萤火虫还多,啸月之声此起彼伏,一个人孤身露宿,还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情。。

    走得一段,只见前面隐隐有火光,还有人声传来。卫浚心中一动,他也没想到这条路上还有其他的人,心道:“若是能与别人一起,倒是也安全许多。”不由望着那火光方向走过去。那火光处离得并不太远,只两百来步,便已经到了近前,一堆人围在篝火边上,正在低低的谈笑着,火光闪烁,映的众人脸色是忽明忽暗。虽然光线不明,但他却也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赠刀与自己的那个壮汉。

    他才走近一些,那边便有人发现了。几个汉子一个鲤鱼打挺,便自地上跃了起来,不过刹那间,武器出鞘,直朝自己冲过来,动作一气呵成,不经过千锤百炼,亦难得有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其他人一见有动静,也纷纷警觉起来。

    卫浚一见,亦是慌了,忙将手高高举起,大声道:“慢着,误会,我没有恶意。”那几个汉子见是如此,身形一滞,但手中却毫不含糊,闪电般,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此时,其中一人也发现他便是中午那撒尿之人,不禁也咦了一声,道:“如何是你。”

    卢虎分开众人,冷冷来到他面前,冷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们,到底有何用意,何人指使?快说?”眼神却愈加严厉,大有一言不合,便身首分离的意思。

    卫浚此时连六月飞雪的心都有了,大声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走我的,你们走你们的,我跟着你们作甚么?再说了,我如何知道你们一下午才走这么一点地方。”

    卢虎听到这话,脸色倒也是缓了下来,的确,若真是跟踪,一个受伤的人如何跟得上一行车队,若不是下午一辆运绢的车翻了,修车便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此刻自己只怕是已经进了燕山了。他心中顿时释疑,但口中却依旧严厉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总赖着和我们一起,我们不对你落井下石,已经是够仁义的了,你何必定要连累我们。”

    卫浚被刀架在脖子上,心中有些怒气,他是属于那种牵着不走,赶着倒行的人,此刻热血上涌,反倒丝毫不惧了,哈哈大笑两声,道:“各位的侠义心肠,卫某是领教过了,如何会有这般心思,只不过看这里有火堆,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既然不欢迎,我走便是。”言语间倒也十分冲。

    说罢,他将脖子上的刀一推,转身便走。卢虎见他言语倨傲,目中无人,心中猛然一股无名之火,大怒道:“你!”

    话未说完,却听到马车里司马元曦道:“算了,无需理会这粗人!”语声虽然清冷,却也无一丝怒意。四野寂寂的,突然跑出一个女声,倒将卫浚吓了一跳,直以为是倩女幽魂翻版了,若真是一个人,他还真会吓的不清,他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些信鬼神之事。

    但迅即一想,这马车中必然是坐着女眷,否则,一个大男人,天天坐在车里面,如何受得了,不说屁股长痔疮,只说这腿脚不活动,便浑身酸痛,便也释然。

    他走得几步,忽然又回头道:“劳驾借个火种。”他开始也是热血上头,此时细想起来,他们的的反应倒也正常,若自己是个踩点的,他们自然便遭殃了。燕山自古多盗贼,汉末的黑山贼张燕率领十万贼众,横行冀,幽,并三州,倒也不是太遥远的事情。想到此处,他语气倒也好了许多。

    卢虎点点头,一个属下便从那堆火中扯出一根正熊熊燃烧的树枝递了过去。卫浚接过,点头致谢,便在不远之处,也生起了一堆火,他们这处露营地,虽然在野外,但边上还是有些低矮的小树的,卫浚手中有刀,三刀两刀,便砍断了几根小松树,扔在火堆里,春夏之交,天气甚是潮湿,开始生火之时,烟尘甚大,卫浚好不容易将火生燃,肚子却是咕咕叫了起来,他自今日清晨起,便粒米未进,这些天,也是一直饥一顿饱一顿的,到了此时,心情放松下来,却发现真是前胸贴后背,饿得不是一般的狠了。

    而此时身后火光阵阵,卢虎一众人在火堆边低声谈笑,一边吃着干粮。卫浚耳目灵敏,此时饿得发慌,听在耳朵里的声音都似乎放大了许多,只听见他们的腮帮子上下活动着,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却是在啃胡饼,脑中更是一阵阵发晕。但一开始便闹了个不愉快,到此时,他却实在是不好意思去开口讨要食物,唯有一头栽倒在地上,望着火光忽明忽灭,呆呆出神,回想这十多天的经历,他自己都觉得诲夷所思,才闭上眼睛,眼中似乎便浮现出上午荒原之上那场赤裸裸的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便这样埋骨他乡,他们何罪之有?兵祸之害,几近于斯。

    正出神中,只听得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一只肥大的野兔飞奔着穿过草丛,从火堆边飞掠而过,也该是那只野兔命中该有此劫,一路狂奔下,竟然一下撞到卫浚的怀中,活生生演绎了“守株待兔”的十六国版,只不过其中那个树桩和那个猎人的角色,皆由卫公子扮演而已。

    这般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卫浚如何会放过,一把抓住那兔子,提起长长的耳朵,狞笑道:“兔儿爷,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也只有对不住你了”,当下双手一拧,便送那兔子归西,立马用刀剥皮去毛,又寻了一处水洼除掉内脏,洗净血腥,这才用刀子串起来,细细烧烤起来。

    他后世做的一手好菜,对于烧烤之道亦有研究,此时虽然无油无盐,但火候却是把握的极好,少顷,那兔子便浑身焦黄,油脂四溢,一股浓香四处飘荡。这下却轮到卢虎他们一帮人掉口水了。这些人皆是刀口添血之辈,哪里会这庖厨之事,啃了一天的胡饼干肉,闻到香味,亦是口水横溢,但亦无法。马车中的司马元曦亦是有些嘴馋,她素来讲究饮食,开始与卢湛一起之时,尚能日日有丰盛筵席,但自分开后,为隐蔽起见,皆是一路快赶,每日也只能啃点胡饼了事,吃得几日,简直都无法入口了,今日便饿了一天,若不是修习玄功多年,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但此时闻到香气,亦不由吞了口口水。

    卫浚回头望望卢虎,见他不时望望这边,想到他赠刀之德,亦没有甚么好回馈的,当下撕下一条兔子腿,却将余下的用刀串起,径直走过去递给卢虎,道:“兄台赠刀之德,小子无以为报,若不嫌寒酸,便请受了这点小东西。”若放到后世,这般行为却是无人会做,只因食物早已经不是稀罕物,但在这个时代,无数人为求一碗清粥卖身为奴,一只兔子,却也符合他当下的身份。

    卢虎尴尬的一笑,道:“难得你如此有心,我便受了,多谢。”却是不自己享用,当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银盘,小心盛好大半只兔子,恭恭敬敬送到马车边,低声道:“小姐,整整一日未进肉食,可要用一些兔子肉。”

    车厢内半天未发出声音,半晌,才听得司马元曦道:“如此甚好,不过我却食用不了这许多,你只需分一些给我便是。”

    卢虎却不用手,小心用小刀切下一只兔子腿下来,用盘子装好递了进去。余下的却与众人分食。才递进去,却听见咕噜噜一声,却是司马元曦的肚子叫了,如此看来,无论是否是美女,这吃喝拉撒到底还是与常人无异。却听得司马元曦轻咳一声,试图掩饰,他肚子里又是一阵偷笑。这个司马小姐自幼便清冷严厉,卢府的家将仆役,十个倒有九个怕了她,卢虎也不例外。

    卫浚好奇的看着这车厢,心道:“这女子当真坐功厉害,连睡觉亦不出车门半步,若不是生得太美了,便定然是生的太丑了,自然后者的可能性还要居多。”但此念头亦只是一闪而过,俗话说,饱暖思,他如今性命悬于一线,也没有心思去猜测这女子是美是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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