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晋末风云录 > 第九章 逃亡
    那骑士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皮肉翻卷,一直延长到嘴唇,显得狰狞异常,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浊黄的瞳仁紧紧盯着这满地的流民,眼中发出如同狼看到羊一般残忍,兴奋的目光。

    “hujia,hujia。”不过片刻宁静,那个刀疤汉子大声的叫唤起来,用汉人听不懂的胡语大声叫唤同伴,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槊,战马也开始不安的打着响鼻,跃跃欲动。顷刻,远处的马蹄声如同雨点打在水面般密集起来。远处的骑士高声呼啸着猛冲了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羯胡!”,二十多个流民如同炸开锅一般,惊惶的四处奔逃。

    “逃,赶快逃!”卫浚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爬起身转身就跑,此刻,没有人再去想起别人,都只想着自己赶快逃命,根本没有想过在这种地形下,是根本不可能逃脱的。

    “呼,呼!”羯胡骑士高声呼啸着从远处冲来,口中带着兴奋的呼叫,百步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短短一瞬,不过片刻,飞驰的马匹就已经到了身后,两丈长的骑槊带着冰冷的寒光飞掠而来。

    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如同战鼓一般动人心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感觉到马上羯胡的呼吸。羯胡,一个被鲜血灌溉的名词,永嘉之乱起,这群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就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杀戮。

    永嘉三年,石季龙以排墙压死晋室公卿百人,怀帝被杀,从死者万人,永嘉五年,长安被围,长安城仅剩的数千户居民死伤殆尽,晋愍帝被杀。咸康七年,石季龙攻汉川,杀三千人,移数千户至关中。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遂连结奸党,署置百僚。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而羯胡食人之说,早已经不是停留在传说的层面上,以卫浚所受的教育,他真的很难理解,作为这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生物,人,怎么可能去食用自己的同类,这样恶心,这样残忍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些羯胡,能够坦然的做出这样的事情。

    作为后世之人,卫浚很清楚的知道,五胡乱华,数羯胡最为凶残,但很不幸的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就把他扔在了这片羯胡统治的土地上。到这个世界之后,自他有意识的第一天起,他便想方设法要逃离这片被上帝遗弃的土地。最初的想法,他是打算经青州,豫州,渡过淮水,走徐州进入晋朝的土地,但这样的路线,其风险可想而知,不说在青徐前线两国布下的重兵,就说在食物等都不充分的情况下,他要穿过数千公里的羯胡统治区,其间要面对野兽,羯胡官兵,甚至是同为同胞的晋人的威胁(此事为历史事实,时晋朝的豫州刺史,大多都有过使官兵扮盗贼抢掠南渡士民的经历,包括民族英雄祖逖,没办法,没钱怎么打仗,朝廷又不拨款。),能够到达江左的希望,实在是微乎其微,时南渡者,能够活着到达江左的十个中只有四五个,半数因兵祸,疾病,盗贼都死在路上。他权衡再三,他最后决定还是前往平州,那片由鲜卑人的白部首领,受晋廷册封的平州牧,燕王,车骑大将军慕容皝统治的地盘,虽然同为异族,但不管怎么说,汉化程度更深的慕容氏是一个比石赵更好的选择。

    然而,在出发三天后,他碰到了羯胡的游骑,而羯胡骑兵的马槊,离他的头颅不过数十步之遥。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一个身体瘦弱的老汉被马槊当胸穿过,如同穿糖葫芦一般,挂在马槊之上,他徒劳的挣扎着,手脚抽搐,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加速了血流的速度和他的死亡的过程,马上骑士长槊一甩,便将他的身体摔落在地,他只能用最后的时间,打量着不远处正飞奔的同胞们,而此地,离赵燕边境卢龙塞还远的很。

    不过片刻,便有十数人惨被马槊当胸刺死,尸体便留在孤零零的荒原上,与草木同朽。而骑士们并没有什么怜惜之意,这些人便是官府发文追捕的逃民,这还只是一小股而已,还有更多的大队等着他们去收拾,在这个时代,逃离故国的流民,便是潜在的敌军和叛国者,对付这些人,只有以霹雳手段斩尽杀绝,方可以让后来者胆怯,使其知道逃离的代价,而这些人所投奔的故国,并没有什么可以保障这些人安全的措施,是故南逃者,死者甚重。

    仅剩的几名青壮开始四散逃离,追兵紧跟不舍,马上的骑士开始使用短弓来猎杀逃北者,如同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马上的骑士们开心的,饶有兴趣的观看者老鼠们仓皇逃难,然后用雕翎箭结果他们的生命,而老鼠们已经忘了为什么要跑,唯有徒劳的拼尽力气,来多苟活几分钟的时间。

    卫浚感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到了极致,他的手脚开始无力,随时都会倒下,他心中微微叹气,跑,只怕是跑不过了。他回过头来,突然站定,望着一骑飞驰而来的骑兵,突然心中有种苍凉的感觉,要结束了么?似乎还没有开始。“来吧!”,生死之间,他内心的野性被激发出来,他狂叫着捶打着胸口,眼睛紧紧盯着直冲而来的疤脸骑士。

    冲在最前面的疤脸骑士看着这个奇怪的蛮子,惊叹他奔逃的速度,但此刻,他突然有些好笑,他想干什么,难道知道跑不过了么?他放下马槊,抽出腰间的佩剑,他突然不想这样刺死这个人,他要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如同多年以来,他在战场上杀死的无数人一般。

    战马狂奔,如同一堵墙,直向卫浚压来。

    “嗬!”卫浚大叫着,想要抒发出自己心理的紧张和压抑,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生死之间,已经不能有一点妇人之仁。此时,他眼前一切似乎变慢了,马蹄带着金石之声,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他的耳膜,非常奇妙的场景。他以前从来没有如此体验,这或许是人类在极端危险时激发出的生命的潜能,让他体会到这样的境界,此时,他的思维仍能够运作,他只有一个念头,干掉眼前这人,抢马跑人。

    仿佛慢动作一般,马上的骑士的脸从狞笑变成残忍,他身体向右微倾,右手铁质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形,向他的头颅砍来。他眼中似乎看到了鲜血飞溅,人头落地的场景。电光火石之间,卫浚的身体却突然做出了一个类似于铁板桥一般的动作,虽然拙劣,但就在呼吸之间长剑带着轻啸,将头顶的发髻削落,飞散的发丝随风飘散,一瞬间,马匹飞驰而过。

    就在骑士为此次斩杀不果而恼怒时,突然一股大力传来,马匹惨嘶一声,突然朝右一翻,连打了几个滚,横摔在地上。那骑士拿捏不住,横飞出去五六步,一身惨叫,摔倒在地。直到摔倒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他强忍着挣扎起来,却见马的右腿有一套巨大的伤口,一大片皮肉被削掉,深可见骨,一阵寒意涌来,他用手一摸腰间,长剑却不知道摔到什么地方去了。此时,他看见那个被他追杀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黑黝黝的短刀,披头散发,正朝他飞奔而来。

    “汉蛮,来呀!”,他冷笑着望着飞奔而来的卫浚,有些不相信,就这样一个人,这样一把简陋的短刀,就能杀得了自己,他反手取过背上的短弓,然而,卫浚的速度,快于他的想象,在他还没来得及搭箭之间,卫浚连人带刀已经冲到跟前,他徒劳的用手去遮挡,却只见卫浚直扑过来,将他扑到在地上,手中短刀毫无阻碍的穿过他的胸甲,胸骨,直透心脏。如同被他追杀的人一般,他也在这一瞬间,突然死在这荒原上,甚至还没有什么念头。

    卫浚刺死疤脸骑士,转身看去,却见又一个骑士直扑过来,长长的马槊闪闪发光,情急之间,他将手中的剔骨刀一把甩了出去,那骑士如何料到如此近的距离,卫浚会脱手甩刀,一刀正中腹间,翻身滚下马,一时半会死不了,倒在地上反复呻吟,在那个时代,小腹被刺,肠道内的秽物流入腹腔,会导致腹腔发炎,基本上治无可治,而且会死的极度痛苦。,那士卒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痛的死去活来。

    无主的战马减缓了速度,卫浚赶忙一把拉住马缰,翻身上马,那时的马没有马鞍马镫,只有一侧有一个仅供上马的踏环。卫浚猛一用力,手抓住马鬃,哪知用力过猛,竟然又从另一侧翻了下来,摔倒在地。

    幸好是一匹经过训练的战马,也没有乘机跑掉,那马儿不安的轻嘶一声,踏了几个花步,似乎有些嘲笑的意思。此时,另外十名骑士已经料理完其余所有的逃难者,显然有人发现了这里不对,大声呼啸着朝这里集中起来。

    “完了,完了”,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卫浚的心态反而开始慌乱起来,他翻身又一次上马,哪知道不只是紧张还是如何,他再一次掉下马来,赶来的骑士们哈哈大笑,嗖的一声,一支箭羽就插在离他不足一步的地方,箭尾犹自颤动不止。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卫浚默念着,再一次翻身上马,这一次,似乎很成功,然而光溜溜的马背让他几乎无法把握平衡,他一把抱住马脖子,猛夹马的胸腹,自古以来,让马奔跑似乎都是这个动作。果然,战马长嘶一声,开始狂奔不止。

    身后的追兵留下数人善后,剩余的几人皆紧跟而来。此时又似乎变成了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卫浚紧抱着马脖子,闭着眼睛,不敢去看眼前的景物,只觉得耳边风声飕飕的吹过,哪里管什么方向。直跑得小半个时辰,只觉得速度渐渐满了下来,不禁仔细一看,只见战马嘴里开始吐白沫,眼睛充血,眼见着便不行了。他回头一看,那四名追兵以后吊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来他们的马也跑得不行了,速度同时慢了下来。

    “汉蛮!”身后传来追兵的大叫声,“停下来受死,我们留你一个全尸。”

    “我日你祖奶奶。”卫浚不甘示弱的大叫道,他此时心乱如麻,更加不敢停下来,他抚着战马的脖颈,轻声念道:“马儿啊马儿,若我今日能够逃出生天,日后只要我有饭吃,必定少不了你一口”,但转念一想,这马似乎是吃草的,又念道:“跑完这趟,我便解散你的缰绳,让你开心快活的去做一匹野马,也好过整日被人骑。”

    身后追兵有人答道:“看你能跑到几时。”突然飕飕的几声,又几支箭飞射过来,幸好在运动中射箭,没有什么准头,饶是如此,卫浚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他也顾不得马儿的感受了,猛的催马,大喝道:“马大哥,救人如救火,你就再发挥余热,再跑跑吧。”

    那马儿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猛的加力,开始加速起来,此时,卫浚远远的看到前方有一条亮亮的带子,仿佛是一条河流一般,“河”,他突然大喜,羯胡都是北方人,十个有九个是旱鸭子,而他在前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南方人,也是在水里泡大的。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再也无心理会后面羯胡的谩骂。不管不顾的朝那条河奔去。

    初,冀州火雨,有流民以鑯言欲举事,赵左卫将军张伏都剿之,斩首三万级而还,血盈成河。时,卫公尚在弱冠,携宗人迁居平州,羯胡百骑欲追斩之,卫公杀人夺马,凫水得脱。-------《晋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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