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这时已经看完了也先的国书，又叠好放在桌案上，这才说道：“也先和马哈木等人是不同的，他与我大明分庭抗礼，安能如属国般朝贡！马哈木是太宗封的顺宁王，用永乐年号，奉大明正朔，因此可以算是大明的属国；但也先父子受我大明皇恩，不思报效，反为枭獍。既然他与我大明为敌，上皇北狩的大仇未报，怎能反而与他交好？若允其所请，却是养虎为患了。
“况且也先杀死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立了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多尔济，现在又杀死阿噶多尔济，自立为‘大元田盛可汗’，于公义属于逆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种逆贼，天之不覆，地之不载的，我们应该鸣钟鼓而攻之，派兵讨逆复仇。所以臣请皇上不许他再派来使，更不可允许他朝贡贸易。”
“万万不可！”陈循一听于谦要开启战端，顾不得客气了，直言说道，“兵凶战危，土木之变才过去几年？于大人应该也还记得当时的境况，在我们的地盘上，也先尚且以十万骑兵在近郊任意纵横抢掠，最后逸去，若我大明军队到了草原上，兵少则不足以克敌制胜，兵多则粮草难以为继，加上路途不熟，恐难保不蹈了当年淇国公邱福胪朐河之败的覆辙啊！”
于谦拿细长的眼睛翻了他一眼，嘿嘿一笑：“陈阁老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说‘应该’，又没说现在就去打！应该的事多了，未必一时间都要做到。不过我们暂时不攻打也先是一回事，也断没有允许他朝贡的道理。”
陈循差点被他刺激得晕过去，这军国大事，你当是说着玩呢！
景泰帝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凡是向明朝进贡的，我们便回赠相当其贡品价值十数倍的礼物，这种朝贡交易，实在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其实是敲剥我们的黎民，去赏赐那些化外之民。但是自太祖便是用这种方式来羁縻属国，若不给他们些甜头，他们又不会率土归王，万国来朝。户部右侍郎李贤也有一份折子在这里，你们看看，他也是主张不要允许也先朝贡的，称给金帛以强盗并非正策，养虎为患还让他们以为我们软弱可欺，所以应该加强边关武备。朕也觉得有些道理。”
陈循思忖了半晌，方才说道：“臣还是以为该当允许也先的贸易请求，别把他逼急了眼。朝贡是赔钱生意，我们可以改变一下贸易方式，不接受他的朝贡，但是可以开放互市，划定几个边镇，允许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可以进行民间交易。这样我们不用太耗财费力，而大明与蒙元两边的人民也能得到实惠，关键是他们要用马匹换我大明的丝帛、茶叶、盐巴等物，他们的马匹数目必然要减少，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骑兵，而我们的骑兵可以得到扩充。”
让他这么一说，景泰帝又拿不定主意了，又转头看向于谦。于谦说道：“臣觉得有两点不适合开放互市：一是堂堂中华而下与边臣互市，冠履倒置，损国家之重威；二是也先狡诈，若时时到互市上劫掠，我大明子民恐怕未得其利反受其害。至于陈阁老所说的他们马匹减少恰巧说反了，他们见到马匹可以换到各种物品，看到养马之利，自然会养更多的马，不光不会减少，反而还要增多。而我们养不了那么多骑兵，到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马时，他们的马没了销路，却好又可以骑着那些马到大明劫掠了。臣主张不让也先朝贡，也可激化他内部矛盾，脱脱不花做大汗时尚能来朝贡获得茶盐等生活必需品，也先做大汗却断了这些供应，就必然会引起民众和各部贵族对也先的不满。现在也先虽然靠强力压服了瓦剌各部，做了田盛汗，可是那些部落首领未必就没有人心怀不服，而且他们那里的规矩是非黄金家族不能做大汗，也先这样敢于篡位自立的还是第一例。也先现在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得意的时候，但鲜花底下难保没有枯枝烂叶，岂能长盛不衰！臣敢断言，不出五年，瓦剌必乱。”
这一番话把陈循也说服了，任何利益都没有让蒙古各部内乱来得实惠，因此他也道：“臣也赞同于大人，不许也先入贡。”
景泰帝正觉得互市还是可行的，不过于谦那句“损国家重威”说动了景泰帝，又见两位大臣取得了一致意见，因此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拍板道：“那就不许也先入贡，同时令边关将领加强武备，防止也先狗急跳墙，到我边境抢掠。”
君臣商议定了给也先的答复，便由陈循执笔给也先覆了国书，写完呈给景泰帝和于谦看了，于谦道：“称他为瓦剌太师就行了，最多可以称之为瓦剌王，何以称他‘瓦剌汗’呢？”
景泰帝却说道：“这样也好，一个虚名罢了，既可以骄其心，又能挑起那些本就不怎么服从也先的各部首领的嫉妒，等于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呢！”见皇上这么说，于谦也就不再反对。
他们商量好了对也先的政策，朱见济那边也停了马术练习，朱见清回了慈宁宫去吃午饭。朱见济便让常宁一同吃午饭，一边吃饭，朱见济一边向他询问一些京城军队的情况。
常宁与朱见济同桌吃饭还是有些拘谨，但是说起自己熟悉的军队情况，就渐渐放松了，对朱见济所问知无不言。
常宁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京师京营原本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大营，土木之变中三大营主力损耗殆尽，兵部尚书于谦对京营编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于三大营中选精锐十万。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称十团营，营务整饬，颇为振作。于谦建立团营时，命由武清侯石亨任提督，充总兵，内臣张永为监军。各营又分设都督，号头官﹑都指挥﹑把总﹑领队﹑营队等官……”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石亨掌管京营，全权负责北京城的城防和治安？”朱见济听到石亨的名字，又是一个激灵，筷子上正夹着的一个鱼丸子掉落到桌子底下。石亨掌管十团营兵马，兵权在握，怪不得南宫复辟那么轻松！
“城防是归于少保全权负责，石亨是以第一营都督代行提督职权，十团营是用于对外作战的精锐军，但治安主要还是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等来负责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石亨有不臣之心，那他调动十团营兵马攻打皇宫，五城兵马司能拦得住吗？”
常宁不知道朱见济怎么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回答道：“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是治安，不过是缉盗、救火、巡夜等差事，战斗力自然不能和正规军相比。不过石亨造反也是调动不了十团营的兵的，没有兵部的调兵令符，总兵官也调不动十团营的兵。”
“哦！那还好些。”朱见济长出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担心地问：“他还是第一营都督，那他能不能调动第一营？一万多人攻打皇宫也够了吧？”
“这可难说了，臣没在十团营待过。不过据说十团营是北京保卫战之后，于少保鉴于三大营各有统兵官，互相之间不易协作，临期调发，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状况而进行的改造，平时集中训练，战时互为依靠，因此官兵的联系要紧密些，石亨在第一营应该有许多亲信将领。不过造反这种事，就算亲兄弟也未必会舍命跟随，这些军士不过当兵吃粮，能跟着的只能是少数，因此臣估计不会多于五千人。”
“五千人也不得了啊！”朱见济还记得看过三国演义里何进被杀那一段，袁绍带着一千百精兵就突入宫庭，诛尽宦竖。
现在是景泰五年了，朱见济总感觉最担心的那场南宫复辟随时会发生，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穿越而就不发生了，因为只要英宗把景泰帝赶下台，朱见济一个小孩还不是由着他们揉捏？朱见浚被废不就是先例！
但是朱见济实在记不得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情，只记得似乎是景泰帝病重，然后石亨等人就趁机拥戴英宗复辟了。还记得英宗最终也没能活到四十岁，现在二十八九岁了，复辟后应该又当了许多年皇帝，那复辟大约也等不了几年了。那时候自己毫无反抗之力，恐怕是除死无他路了。若是在这里死了就能穿越回去还好，可这实在是未必靠得住的，能活着谁想死啊！
常宁不知道朱见济为什么突然假设出一个石亨造反的情境，也只能顺着朱见济的思路帮他分析：“石亨纵使能调动他手底下的一万人，只要不疯，绝没有扯旗造反的胆子。不说外地都有驻军，光是北京就有二三十万军队，要剿灭他也是分分钟的事，宫里还有负担守卫侍卫亲军职责的御马监所属四卫营，能由着他做王莽曹操？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他拥立太上皇或者沂王、荣王，谋害皇上。若是那样的话就用不了那么多兵，有一千人马就足够了。宫里的护卫再多，没有皇上的命令，怕是谁也不敢对上皇怎么样。只要撞开宫门，迅速把皇上控制住了，然后由太上皇控制局面……”
常宁想了想，道：“这样也不成，只要皇上命令平叛，宫里的卫队还是会立即执行的。除非，除非……皇上还没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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