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好像记得你说过你们家是世袭的指挥使来着？你父亲为什么没传给你？你还有哥哥？为什么还得砍两个脑袋才能够个指挥使啊？”朱见济不解地问道。
“我是家里的独子。这为什么没能袭职……”常宁嗫喏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其实丢官的事不怪常宁，是他老爹把世职给弄丢了的，可是子不言父过，所以也不好直说是他爹犯错给弄没了。
常宁这么玩命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为了把失去的世职再用军功挣回来。他们家的经历和坐云霄飞车一样，他太爷爷常遇春跟着太祖从一个大头兵给后代挣了个世袭的公爵，传给了他爷爷常升，常升为建文帝尽忠而死，导致他父亲常继祖没能继承爵位，好歹也没被一撸到底，成了云南临安卫指挥使，指挥使也是世职，正三品武官，也算高级将领了。可是因为他在多邦城贪功冒进导致部下全军覆灭，连这个世袭的指挥使也被撸去了，没能留给常宁。这就表示常宁要多努力几十年都到不了高位，而且会影响到以后的每一代。
如果常宁的起点是世袭的指挥使，那这十几年下来至少也升到都督同知了，哪还会是一个小小千户？世职就相当于站在祖宗的肩膀上，起点就高于一般人，自然更容易当上高官，所以要当官最主要的还是拼爹拼祖宗。这些世家丢官掉脑袋都不怕，就怕世袭的地位断绝。他爹觉得既对不起儿孙，又愧对祖宗，憋屈之下，没几年就死了，临死的时候拉着常宁的手不放，说：“我没能留给你什么，连仅有的指挥使的世职也弄没了，到了地下无颜见列祖列宗，你无论如何要获得一个世袭军职，最好能把爹丢掉的指挥使职务给挣回来。爹拜托你了！”
这句临终遗言让常宁压力山大。但丢掉容易，要升上去却是千难万难。常宁基本上有机会就上战场拼杀，砍脑袋换来了千户，加上他父亲和祖父的同袍关照才调来上二十六亲军卫。
朱见济见他嗫喏半天，知道大概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也就不多问了。兴旺在旁边问道：“你的枪法那么好，在战场上你的敌人还不得是碰上就死，挨上就亡啊！打一仗怎么不得杀死几十个敌人啊！难道你一共就打过一仗？”
常宁眉毛一挑道：“我从十五岁从军，大小打过十几仗，光是蒙古骑兵就打退过四五次，上首功几十个呢！”
“才几十个啊！”朱见济颇有些失望，还以为他一年砍的脑袋能有多少多少个，连起来能绕地球多少多少圈呢！
看朱见济露出不屑的神色，常宁赶紧解释道：“‘上首功’之所以如此珍贵，一个脑袋就能官升一级，就是因为其实非常之难。你杀死一个敌人并不表示你得到了敌人的一个脑袋。你说你杀了一个，我还说我杀了十个呢，空口白话谁信啊！你得有证据才行！证据就是敌人的脑袋。所以把敌人挑落马之后，还需要下马，用腰刀割下敌人的脑袋，放进一个革囊里，最后在战争结束后带着这个脑袋换功劳。”
“那你就杀死一个割一个呗！他人都没了，还能护着脑袋不让割啊？”兴旺也觉得不解。
“但是骑兵在战场上从马上下来是十分危险的，一个骑兵在马上能对战五六个步兵完胜，但一旦下了战马，战斗力还不如步兵，因为他身上还穿着一身重甲，在地上走动都困难，几乎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送给敌人。”常宁解释道，这其中的难度没上过战场的人很难理解，因为他们或许对战争的理解就是戏台上看的“况嘁况嘁”开打，就两个人刀来枪往决胜负，顶多旁边有几个龙套在那里翻跟头。
常宁获得的敌人首级多数都是通过这种极端冒险的方式得来的。但即使如此，能够获得首级也是远少于杀死敌人的数目。常宁经历过很多次杀死敌人但是没能获得首级的情况，主要是因为被杀死的敌人也骑在战马上，人死了一般不会从马上落下，而是被马驮着继续乱跑。这样的次数多了，常宁恨恨地想：“为什么家传的功夫是枪法啊！要是大关刀就好了，就不愁尸首不落马了！”常宁只好更狠一点，不是刺死，而是直接把敌人挑落马下。
“那你一次最多获得过几个首级？”朱见济好奇地问道。
“最多嘛！就是北京保卫战的时候，马前马后一共系了四个革囊，直接让我从百户升为千户还有富余！”
“最多才四个啊！”朱见济想想也是，冷兵器时代，几万人对着砍，一般也就死个几百人，双方发现彼此没有压倒性优势也就各自撤兵了。战争减员主要是受了伤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当然不会把脑袋送给敌人做战功。就算在战场上战死的，也并见得会把脑袋留下。一般战死者都会有同袍战友把尸首抢回去安葬，不会由着敌人砍去脑袋。因此这样在战争结束后很可能地上一具尸体都没有。
电视上那种尸积如山的大场面也不是没有，但往往只会发生在一方占据压倒性优势，另一方变成毫无秩序的溃败的情况下。比如土木之变和常宁说的北京保卫战。
战胜方的士兵也只有在敌人大败逃跑的时候，才能有机会抽空割一个脑袋，可是这时候还存在一种恶意竞争，鉴于脑袋的价值巨大，等你回头找你杀死的敌人的时候，可能就发现，你杀死的敌人早就被你的不知哪个战友把脑袋收了去，只剩下一个身子还在原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常宁还能用几十个首功换得一个千户，实在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朱见济问道：“你这个千户也是世职吧？将来可以留给你的儿子？”
他的千户是军功得来的世职，能够留给他的儿子，所以他的儿子将来的起点就是常宁留给他的千户，千户是五品官，不算小可也不算大，但常宁忘不了他爹的临终遗言，把得回指挥使当做自己的使命，同时也希望能留给儿子一个更好的职位，让他将来不用像自己这样拼命。
在战场上，越是小兵越容易成为炮灰，无声无息的死去，而高级将领，身边有许多的护卫，生存下去的几率也大得多。千户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冲锋陷阵，其实还是蛮危险的。常宁可不想让他的儿子还像自己一样这么艰苦的一步步慢慢熬，所以最好还是像他老爹说得那样，努力争取一个高级世职，作为遗产留给儿子。
常宁叹了口气道：“世官包括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卫镇抚、正千户、副千户、所镇抚、百户、试百户九等，按说千户也不算低了，可或许人心总没个足，我总希望能达到我父亲的指挥使，将来到了下面也好向我父亲交代。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四五年了，一步也没进。”常宁三十岁刚出头，立功升官也不是没有机会机会，他想将来到地下也给他老爹一个惊喜。但是世职必须是军功才行，就算皇帝一高兴赏他一个指挥使，也是不能留给他儿子的，能作为遗产的还是这个千户。现在看来上战场一刀一枪博取富贵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升到指挥使的世职怕是很难呢！
其实常宁的心还要high，他其实是希望立功封爵的。世袭军职的最高就是指挥使，但军职和爵位比就差得远了！
常宁的目标是分两步走，第一步先积军功到指挥使，然后第二步争取成为流官，统兵和敌人大战，获得军功封爵。
其实没有第一步，直接从千户也是可以成为流官的，但是这个计划有一个最大的缺陷——要成为流官，需要上级的赏识，而常宁缺的就是赏识他的伯乐，所以整个计划现在是毫无意义，这让他十分失望。
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常宁和去年才认识的阳武侯薛琮说起自己的苦恼。薛琮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道：“你现在跟着太子殿下，多好的机会，不好好表现，反而跑去边疆碰运气，还在这里抱怨没人赏识！你没发烧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宁这才知道自己是守着金碗讨饭呢！从那以后常宁才每天在东宫伺候，努力引起朱见济的注意。朱见济愿意学骑马可把常宁高兴坏了，自然是尽心教导，又送给朱见济一匹滇马。
朱见济再过几年就能拥有自己的东宫亲卫，有三个指挥使的职位呢！只要到时候朱见济能提携一下，慢慢向上升，不比战场上拼杀来得容易？而且在亲军卫中的提升机会多，练兵、拉练、检阅都能获得晋升，而且等同于军功，也是可以传给儿子的。关键是这可是亲军的世职，比边军的含金量高的太多了。
PS：昨天停电，一天都没写，今天早上才赶出来。这一章赶上九九归一，且先让我感慨一下。不知不觉地写了这么多了呢！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爱死你们了。九九八十一难熬过去了，就算没有立地成佛，好日子也该不远了吧？希望各位继续支持明太，小宝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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