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汇成一股,顺着萧明略微弯曲的指尖滴落,好似水钟般,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
炎炎烈日,倾洒而下,夺目耀眼。一道人影,行走其中。
刺目的阳光下,人影忽明忽暗,其面目更是模糊不清,不过,单从体型上说,这是一位比萧明还要魁梧一倍的粗旷巨汉。
艳阳升空,正午将至。雄壮大汉这般行着,萧闯四人如此看着,竟谁也不先开口,试图维系着某种平衡。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人影穿过萧闯和老管家之间,径直走到萧明身前。
“啪!啪!啪!”
三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过,面部红肿的萧明低下了头,身躯不甘地颤抖着,却不敢有丝毫异动。他双拳握紧,使得自身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崩开,未出片刻,鲜血,便流淌而下。
“滴答。”
新鲜的血液与其脚下几近干枯的血潭相撞,未溅起半点涟漪,却是在烈日下,血潭早与大地融作了一体。这也足以见得萧明的不寻常之处,此等出血量,若放在常人身上,恐怕早化作干尸了。
“你可知错?”魁梧大汉双手背后,虎目微张,盯着比他矮了不止一头的萧明,教训道。
又过了许久,萧明仍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一时之间,四周唯剩下了空荡的滴答声。这一刻,萧明正自犹豫,但恐惧下的身体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啪!”
魁梧大汉再度抬手,还未见如何挥动,一道比先前更为沉闷的巴掌声刚刚响罢,萧明便滚向了一旁,并接连撞碎了花园内的数个花坛。
“咳咳咳咳。”
双手撑起被瓷器碎片划得鲜血直流的残躯,萧明大口喘息着,疏忽之下,竟吸入了不少飘荡的灰尘。尘烟直入鼻腔,使得他咳嗽起来,其间,竟有几丝血丝从口中溅射而出。显然,萧明是受了内伤。
萧闯和老管家见状,皆不忍再看。但即便如此,也没一人敢挪步上前相劝。毕竟,教训萧明的,可是萧家家主,三位兄弟的亲老子——萧乾。平日里,萧乾宠溺儿女,任由他们胡来。虽说是胡来,可也是对外不对内的。对了内,就是大错。小错可以放过,大错必须严罚。这也是萧乾常常警告萧闯的。
“今日,打你四个巴掌。你可委屈?”萧乾毫不在意大儿子的伤势,他低头,望着这个长得最像自己的儿子,沉声问道。
用手擦了下嘴角的血丝,萧明长出了口气,抬头,默默地对向了萧乾的虎目。过了半响,就在众人以为萧明仍不知好歹拒不服软之际,萧明忽地,将头深深地埋入了自己的双膝间,并用其颤抖的声音地回道:“孩儿,不委屈,知知错了。”
萧乾也知萧明不过是迫于压力,面服心不服。但不论萧明是否真的知错,他要的也只是态度,态度到了,有他在,就出不了乱子。余下的,他也管不了。见萧明认了错,萧乾也不再逗留,他冷哼一声便向原路返去。
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萧明的面上满是狰狞与不甘。狰狞,缘自独自受罚。不甘,却是没能将他恨之入骨的萧潜毙于掌下。
“父亲”
“主子,我正准备带闯少爷去见您呢!”
萧闯正准备去见萧乾,如今突见了,一时也不知该将些什么。不过还好,他刚喊了两字,便被老管家打断。如此,萧闯倒也乐得自在,省得触了他这个正自气头上的老爹的霉头。
萧乾一路走来,目不斜视,却是看都没看萧闯,径直对老管家微点了下头。老管家深谙其意,也不多言,这便拉着萧闯跟在其后。毕竟,这里的残局,刚归家不久的闯少爷可掺和不得呢!
萧闯本就担心萧明的伤势,再看到萧潜捉摸不定的神色,便忍不住想要照料下自己的这位大哥。可感受到老管家手上的坚决之意,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任由老管家拉着离开。临走前,他还是向后望了一眼。只见,他望向萧潜的目光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待萧闯几人离去,萧潜也随即离开了。在这个关头,他可不敢自讨没趣,再寻老大的麻烦。他与老大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深深地明白一点,那便是,这头野兽在受伤的时候是最可怕的。离去的路上,想着萧闯那道针对性十足的目光,萧潜禁不住一乐,用只有自己方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我这个好弟弟呐,也是长大了呢!”
萧府深处,家主府居中。正所谓,萧家两道墙,一道是护卫整个萧家,散着诡异绿光,犹如皇家城池般雄伟高大的院墙。另一道,便是守护在萧家家主府四面的围墙了。这道墙,无色无形,乃是心墙。通俗点讲,便是萧家的禁地。
自极乐洲人间界世俗间大一统,萧家便存在于仙佑城了。便是公认的世俗第一名门,亦是统领人间界世俗间的皇族——苍家,也道不明白萧家究竟是何时出现,又何时崛起的。他们只知道,但凡招惹了萧家的名门,皆从凡间蒸发,无一例外。
其中,萧家最为神秘之处,并不是所谓诡异莫测,夜间能泛起绿光的院墙。而是唯有萧家家主和当代子嗣才能出入的萧家家主府。
关于萧家家主府,世俗间有个通行的说法,便是家主府乃历届萧家家主修炼居住的场地。缘是不知何故,萧家一旦选出新的家主,旧的家主就会步入家主府。而有关这任家主的一切,皆成过往云烟、烟消云散,是生是死,亦无人知晓。再加上,其余名门世家派出的奸细探子一一折戟其中。这一来二去,倒是更让人信了几分。
毕竟,各大世家曾派出的探子里也不乏高手,而无一例外,这些高手一旦潜入萧家家主府,皆好似人间蒸发,不留丝毫痕迹。能做到这点的,试问除了萧家,还有哪个名门世家做得到呢?
说来也怪,与萧家家主萧乾同辈或年长之人,不是入了仙门便是中途夭折。好在,萧闯他们这一辈的诞生给萧家平添了不少生气。虽不像其他家族那般五代同堂,却也不至于冷冷清清。
虽然外面传的玄乎,但对萧闯几人来讲,家主府不过是座再普通不过的大院,既算不得神秘,也不像外界猜测的那般诡异。还记得幼时,听了此类传言的大哥一时兴起,竟带着他们找起了爷爷。可找来找去,也不过是房子院子花园,其中,除了父母和坤,哪还能找出其余的活人来?
忆起幼时五兄妹在此嬉戏的情形,萧闯不觉一阵失效。那时他上有兄姊,下有小妹,上面教训,下面欺负。每每兄弟姐妹触了家法,必会将他这个“老实人”推出来背锅。不过,既然犯了错,自然要罚。罚有轻重,运气好时,一顿责骂便了。可运气若是差些,他这个扛事儿佬往往会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当然,被冤枉的次数多了,萧闯也炼出了一身闷瓶性子。任父母怎样误会,他只管闷不吭声,摆出一脸甘愿受罚的模样,仿倒是默认了罪行一般。
虽说,那段默默舔舐伤口的日子很难过,但现在想想,他倒觉得这一番故事可笑之极却温馨十足。
世事无常,年少轻狂。曾经的捣蛋份子,一个个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窈窕淑女。而那个惯于背黑锅的老实小儿子,反倒声名狼藉臭名远扬。
时隔一年,再度来到这个载满了童年回忆的家主府,萧闯略有感慨。踏入了庞大的萧家家主府,萧闯细细地观察着这一年来的微小变化。春去秋来,微风飘过,荡起的落叶仿倒是平添了几分萧瑟,让人生出一丝寒意。
“闯儿,在外一年。如今归家,可有何感?”萧乾突地出声,打断了萧闯的沉思。
回过神来,萧闯寻声望去,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竟忘了同不得入内的管家爷爷打声招呼了。他定了定神,思索了片刻,张口答道:“父亲。孩儿略有些感触,说白了仍是意气用事”
“说白了,就是恋家!闯儿啊,你文不如萧潜,武难及萧明。但为父最看重的,却是情。你重情重义,为父自是疼爱你最多。也是因此,为父才有如此决定。你可懂吗?”萧乾满面复杂地望着萧闯道。
萧闯闻言,头颅微侧,嘴角泛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片刻后,他嘴唇轻启,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极乐洲生灵,自出生起,便会为长辈们灌输仙灵的概念。基于此,求仙,修仙,似乎成为了世俗间绝大多数生灵一生的梦想。萧闯,作为豪门世家子弟,见识非凡,自然也像其他人一般渴望着踏上仙途。先不论他能否得道成仙,单想到能见识一番那些只存于书籍中的无匹仙法,他便已心痒难耐。然而,不幸的是,去年的今日,父亲的一番话却彻底毁灭了他的梦想。
被误会,被冤枉,替人受罚,他皆能一笑而过。可面对父亲这样的决定,他再也无法沉默。或者爆发,或是。萧闯选择了后者。
对亲情、责任的认识不够明确,总是同一群年龄相仿的友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几乎是大多数年轻人的真实写照。萧闯也不例外。他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仙途这条无情路,也不愿去想与亲人隔墙相望的感受。在这一刻,他只是不甘,极度的不甘!而他自己,将之看作坚持。
萧闯扮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接着他拱了下鼻梁,深吸几口,道:“这次,孩儿该恭喜哪位哥哥呢?是二哥吗?”
萧乾摇头道:“这,渡仙日上你自会知晓。闯儿,安心吧。为父一切都安排妥当,萧家总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一席之地?看来这次渡仙日的最后一人,便是大哥了。”萧闯不动声色,心中默念道。
倘若是二哥踏上仙途,这家主之位,他尚可与痴心武道的大哥一争。可如今,看父亲的意思,他注定是一世的纨绔了。不,便是如此,父亲也偏向大哥罢?
一时之间,萧乾二人双双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局面里。似乎此时,任何多余的话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那便在沉默中堕落吧。不是早就如此了吗?小爷就是乐得作那天下第一纨绔,对吧?
萧闯失神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抬头,却发现自己在不自觉间便被父亲送出了家主府。
“父亲,是因内疚么?还是怕孩儿想不通呢?”
离家的这一年里,萧闯喝醉后,总喜欢和兄弟几个压马路吹牛bi,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啥都看不上,感觉自己一身傲骨、风华正茂、挥斥方遒,前路无限美好。如今看来,曾经那六位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的少年,不过是一群互相舔舐着伤口的野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