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仙节一过，便是十年一度的渡仙日了。
今年不同以往，渡仙场不提前开放。一些为了赶在人前的家庭早早就在临近街口打好地铺，想着在仙人降临的一刻来个百米冲刺。毕竟，子女早些见到仙人，受赏识的可能也更大一些。
不同于普通家庭，大世家子弟之间的竞争早已尘埃落定。被选中的弟子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同亲友拥抱吻别着。没被选中的，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曾经的竞争对手肯定地点点头，以示鼓励。
这个年纪的少年，对力量、对永生多少都有些憧憬。也许，他们对这些东西理解得并不深刻，又或许，他们只是为了一时的坚持。但归根结底，用世人们的观念来看，仙途便是条康庄大道。不论你愿意否，你要走。最不济，你也要碰碰运气。
人人都羡慕贵族子弟，但却不知大世家规矩繁多，有时近乎残忍。
十年一个轮回。而今年，便是一个轮回的结点。这个结点对于大世家来讲，意味着主张家人团聚的奉仙节一过，便要永久的失去一些亲友了。相比于此，抱着碰运气念头的平凡家庭似乎要更幸运些。难怪世家中流传着一句话。踏仙途，因缘灭，白了黑头，泪了亲友，却道成仙为长生。
而像萧家这样的人丁稀薄的世家，七走三，简直要命。依旧沉浸在奉仙节其乐融融的氛围下的萧闯等人，面对马上迎来的分别，心中皆感到无比沉闷。
小霸王哭作了小泪人，躲在母亲怀抱里，说什么也不肯前往萧府内的迎仙场。萧母也早已流干了泪，轻轻抚着女儿的后背，说着些安慰的话。她当然舍不得。五个儿女，个个是心头肉，这一走就是仨，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可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嫁作萧家人，死是萧家鬼，她有心挽留，无力决策。
萧潜此时也知道了父亲所作的决定。他呆立原地，一向波澜不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他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父亲的偏心？想了无数种可能，可唯有这一个解释，盘亘在他的胸口，久久难以消散。
想了良久，他收起笑容，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到正闭目养神的老大身前。如今，真正波澜不惊的，是一向以武痴身份示人的萧明。
相对而立，半响无言。终于，萧潜先开口了。
“你是赢了。可我不服。我输，输在命上。”
萧明眼皮轻抬，犹豫了片刻，仍是闭了回去。作为胜者，他既可高傲，也能谦逊。然而，在萧潜看来，萧明已经选择了前者。
萧潜仰头，望着空中飘着的几朵白云，深呼了一口。几经波折，最终还是他笑到了最后。不同的是，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不甘。
老二疯掉了。至少是在此刻。从小精于算计的他，学了一身不俗的卦算功夫，满心以为能看透世事，摸准人心。可没想到的是，算来算去，也不过将自己给算了进去。
“萧潜，你说对了。这是命。只不过，输的不止你一人。”
第一次看到萧潜如此落魄的模样，萧明感慨不已，他同样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似有些同情，也似有些缅怀。可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萧明迈出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迎仙场。一路上，他硕大的双目中偶尔射出的精光，饱含了成竹在胸的睿智。
另外一边，萧紫凝漫步在萧府内。快要离开了。萧家的一切，对她来说，就好像一场梦。一场迟早会醒的梦。
萧闯静静地陪在她的一边，不时注意着自己姐姐的举动。萧母担心紫凝会想不开，便让他跟来必要时安慰几句。可眼见她风清云淡的样子，萧闯有些无奈，好奇着究竟是谁安慰谁呢？
“萧闯，你会来找我吗？”
萧紫凝优雅地将一头柔顺的黑发摆向耳后，她脚尖轻点，下巴轻抬，鼻尖摆出了一个合适的角度，似在嗅着萧府的最后一丝味道。在红白相间的朝阳光线的投射之下，这一幕，美得不可方物。一时之间，萧闯忘了回话，竟是看得痴了。
“会吗？”萧闯自问道。
长大后，姐姐的优雅让他不经意间生出了陌生与距离。这种感觉，像是种排斥。不是他对姐姐的排斥，而是姐姐对他的排斥。也许萧紫凝并不是有意的，可萧闯明白，她不属于这里。在这里，她是孤独的、彷徨的。像一只失群的鸟儿，挣扎着、渴望着。
因此，他想知道，姐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他们天生就不属于一个世界的。
萧紫凝有些愧疚地对萧闯笑了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的话很可能给自己的这个弟弟带来的渴望，以及这种渴望将给大失血的萧家所带来的伤害。她从来都很看好这个弟弟。以至于，她一向认为，萧闯能做到很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包括，一年前他大闹整个萧府，最终离家出走。这是他们四人所没有的勇气与执拗。
萧闯没有意识到姐姐笑容中的深意。作为回应，他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姐姐，恩，其实呢，那个叫萧闯的小子挺喜欢呆在这里的。仙佑城有山有水有美女，而且他可在这儿欠下了不少债呢。他走了，谁来还这些债？姐姐，你在外，要小心他这样的纨绔”
萧紫凝听到这里，忍不住在萧闯的后脑重重地拍打了几下，佯装嗔怒道：“小时候那个见了姐姐都打颤的臭小子现在倒会祸害黄花姑娘了？别人信，姐姐可不信。闯儿，你记着，以后可莫要再替别人担待这类事了。”
“恩”萧闯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在萧紫凝打他后脑之时，他不禁有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这种姐弟之间相互关心的温情，他很久都没体味过了。以至于让他在这一刻，只觉自己就像孩子一样，渴望怀抱，渴望温暖。然而，他终究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去做太出格的事情。毕竟，在姐姐临走前，他不愿给她增添负担。
似乎也感受到了萧闯的微妙变化，萧紫凝白皙的脸蛋上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同时再度抚摩着萧闯的头道：“弟弟真是长大了。知道羞涩了。好了好了，时辰到了，你就送到此处吧。姐姐走了。”
萧闯默默地望着萧紫凝愈行愈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何种味道。姐姐走了，妹妹走了，大哥也走了。留下他和二哥
罢了，倒不如喝些清茶，讨一个清净。
今日的醉仙楼顶，唯萧闯一人。
“渡仙日，真了不起！”
萧闯凭轩而望，将远处的渡仙场尽收眼底。
渡仙场呈圆形，像一个巨大的结点，贯通着仙佑城的每一条主干支道。在广场正中，一座巨大的金色的传道仙人雕像昂然耸立。平日里，渡仙场是全城最大的祭祀和交易广场，人头耸动，熙攘不堪。而今日，整座广场空无一人，却是全被挡在了新设立的精钢炼制的高大闸门之后。
闸门后拥堵着的人群早已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只待仙人到来、八方街道开闸的瞬间来个百米冲刺。
萧闯口中啧啧作响，心里不住地赞叹。打他出生起，此等空前绝后的场景他还是头次见。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可惜，他萧闯虽与仙途无缘，却也有幸独占这醉仙楼顶，一睹渡仙盛事。
“哎呀，唉呀，今儿又不知要踩死多少人呐！我说那位大妈，您都如此年龄了，又何苦挤在那闸口最前？简直找死呐！”萧闯一口喝尽杯中茶水，拍栏欢叫道。
实话说，像萧闯这样的富家子弟，哪知人间疾苦。他们见惯了下人的生死，对生命，尤其是普通大众的生命，可以说毫无怜惜之情。何况，这种同情，多数也是对于身份、能力相近的人。
正如上次醉仙楼名少聚首时，萧闯可以轻易为老掌柜牺牲自己的一干侍卫，而事后他也不过简单地问询了一句。在他眼里，侍卫便应是替主子受苦受难，甚至是替主子牺牲生命的。
这也是为何，此刻的萧闯想到了今日即将迎来的惨剧不仅没有心生不忍，反而像看戏一般惊喜交加。在他的想法里，没有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的概念，有的，只是见到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兴奋。
“少年，何故惊喜呐？”
一道熟悉的声音顿时拉回了萧闯四处飘荡的眼光。他定睛一看，失声叫道：“又是你！”
萧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能再度遇到那天突至顶楼的神秘老头。不，如此看来，不是偶遇，而是这老头儿别有意图，故意寻他而来。
萧闯不敢大意，虽见这邋遢老头弱不经风，实则是个高人也。毕竟，能接连两次绕过他们六大名少安排的侍卫到得这顶楼上，这份武功，或者说轻功，便是他二哥也不一定做得到。
想到这，他赶忙向老儿行了一礼，口中连道：“老人家，您便放过小儿吧。这顶楼，以后我不占了，可好？”
邋遢老头闻言，轻抚了几下胸前白净的长须，点头笑道：“萧闯啊，你我有缘再见。老儿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放过一说？哎，恰逢渡仙之日，你我二人就共赏一出戏，可好？”
一猜到这老头兴许没安好心，萧闯便一阵冷汗，于是他毫不犹豫，径直回绝道：“看戏？看什么戏？这恐怕多有不便，小子家人分别，这还紧着回府呢！”
说罢，萧闯转身便走。可刚跨出两步，他便当即顿住，却不知在何时，他的四肢已被这老头给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
随手将萧闯制住，邋遢老头并未着急作弄，反而先是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地逛到萧闯身前。
只见他满脸坏笑，不怀好意地望着萧闯。同时他的双手也不老实，竟捏着萧闯的白净脸蛋儿，使劲儿地搓来搓去。过了好一阵，待到他将手上残留的油渍尽数抹到萧闯脸上后，老头儿这才道：“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非要逼你老你水雾爷爷动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