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红芒所笼罩的区域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令萧闯焦躁不已。因为他发现,纵然他放开了自身束缚,可底部黑青色的胃壁却始终处在一个隐约可望的位置。
现在的萧闯可谓彻底地将自己托付给了老天。他清楚地明白,倘若在仅剩的一炷香时间内,他再不撤回,必将身死鱼腹。然而,他会如何选择?放弃?还是坚持?
他别无选择。就此放弃,前途淼淼。就此一探究竟,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在绝境中,未知便是希望。
“拼了!”
事已至此,退缩无益,萧闯不再犹豫,空中一个翻滚,心念转动间内力便由脚底喷薄而出。就在内力喷发的一瞬,萧闯的身体好若离弦之箭,无畏地刺向了它的目标。
“滋滋~”
骤然间,饱受磨难的丝质衣物在如此高速的运动下,再也经受不住,径自燃烧起来。但还没完,在如此温度下,自燃的衣物就好像干柴上的烈火,竟连带着萧闯的全身毛发也接连缴械投降。
“啊~!”萧闯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此刻,无异于浑身赤、裸的萧闯已痛得几近崩溃。他拼命地拍打着自己的头颅,甚至撕扯起自己的脸庞来。头发连脑,头皮的灼热使萧闯痛不欲生。
又过了片刻,半空中,萧闯早已顾不得其他。他蜷作了一团,咬牙抵抗着来自身上的撕裂感。而耳中“呼呼”作响的破空之声,也逐渐为自己的鬼哭狼嚎替代。
惨烈。
唯有这样的词汇才能用来形容当前的萧闯。谁曾想到,不记后果的行为带来的竟是引火自、焚。萧闯冲动之下,已然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控。人往往是盲目的,便是除了低估他人外,还容易高估自己。显然,萧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环境。
“还记得上次坠落吗?”
疼痛愈发地加剧,萧闯的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不禁发出了这样的自问。
上次是,是在醉仙楼醉仙楼,仙佑城,萧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六大名少之首。一幕幕画面在其脑海闪过。然而这些画面,经历了岁月的冲刷后,却不再像原先那般的清晰了。
眨眼之间,半年已逝。而这半年,以坠落开始,如今戏剧性的是,依旧要以坠落结尾。但不幸的是,这半年的光阴,即将以极其惨烈的代价作为终结。
时光飞逝,萧闯化作的火球正一步步缩短着与黑青色胃壁间的距离。而生死关头,萧闯的意识却陷入了长时间的休眠,而其内力,亦在其昏迷的一刻脱离了他的掌控,并以一个极为夸张的速度向外界喷散着。
下落的速度,已越来越快。在此等处境下,萧闯命运的面纱,也在被一点点地揭开,似乎在此刻,一切的可能都将失去了它们的效应,而最后的一种可能——死亡,也逐渐变得无可争议。
现实不是情景剧。更多的时候,现实是残酷的,是血淋淋的。
终于,又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萧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只不过,这样的接触,对一个肉体凡胎来讲,是毁灭性的。在二者高速相撞的同时,所引发的不只是雷霆般的轰响声,更向向四周激射而去的无数的泛着血色的碎屑。
短暂的动荡重归于平静。此时,如果有人透过红芒向萧闯落地之处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唯有着一滩深红色的血迹和密密麻麻的肉屑罢了。这一幕,在碰撞中完好无损的黑青色胃壁的对比下,显得极为讽刺。
以卵击石,尚有完璧乎?
安乐洲内某处荒漠,矗立着一片荒废的建筑群。不像是三族生灵的建筑,这些如星辰般密布的楼宇大多奇形怪状,有着安乐洲上不曾使用过的尖耸的仿佛能通破天际的穹顶。但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其迥异的建筑风格,而是屋身上长满的犹如蜈蚣样的裂痕。这些痕迹,显然是建筑年久失修,又历经千年风化而自然形成的。
正午,烈日当头。沙漠之上,正有热浪升腾。
一位身着青色麻衣的中年人,他顶戴斗笠,腰胯一柄长剑,懒洋洋地倚在半截倒插在地上的花岗石拱柱上。眼光拉近,只见其双手正摆弄着他那一对儿引以为傲的小巧八字胡。
“唉”
忽而,一声叹息,由远及近,悠悠传来。
此叹声响罢,青衣男子微微一顿,转而微抬帽檐,露出了一对沧桑的灰色瞳孔。而就在这对诡瞳露出的刹那,那叹息的主人再度发出了一声猖狂的笑声。
“不愧是神族的能者,探知能力果然了得,竟能找到此处。”
不过瞬间,青衣男子所在之处竟霎时湮灭,化作了漫天尘埃。与此同时,在与此相隔十米的地方,青衣男子的身形再度出现。但此刻,他顶上的斗笠却不知在何时消失无影,露出了一张神族惯有的俊俏面容。令人费解的是,其雪白无暇的面容上竟多出了几道清晰的血痕,使其英俊的模样大打折扣。
在其对面,另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只见这人全身裹在漆黑的衣袍下,仅露出了一对泛着绿光的诡异双瞳。也不知在何时,青衣男消失的斗笠,竟出现在了黑袍人的手中。
明显落入了下风的青衣男子慎重地盯着面前的神秘人,他嘴唇微动,一段略带沙哑的声音便奏响在静谧的沙漠下:
“这位邪风谷的先生,在下追风。无意冒犯,乃是受雇于仙盟,收取些酬劳罢了。若是先生不喜,追风这便离去。”
黑袍人将斗笠扔回,闷声道:“原来是多年前闻名仙界的追风大仙。我道这些年头不曾听过先生的事迹,却是悄悄晋升为了能者,干起这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不过,追风能者既来到此,何不多留片刻,同谷中的仙人们一叙旧情?”
被称作追风的男子深知双方的差距,他接过斗笠往身后一背,便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这位先生,追风有眼无珠,冒犯了邪风谷,这便同先生赔礼道歉。追风虽有心同诸位一叙,但身有要事,还是不再叨扰了。”
黑袍人受此一礼,并不回应。而追风静候着黑袍人开口,一时也不敢发声。陡然间,沙漠中的氛围竟变得凝重起来。显然,这一次的对峙中,明显有一方底气不足。
追风清楚地明白,即便他赔礼道歉,也不意味着对方会放他一马。毕竟,他仗着自己能者的身份,擅闯了一大势力的核心地。念到此处,追风也不由地头大起来。
又思索了片刻,见黑袍人始终不愿开口,追风不再犹豫,其心念转动间,便有无数仙印由双手结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向四周的空间轰去。只听,“喀嚓”一声,虚无的空间在仙印的轰击下,竟如同玻璃一般,化作了片片碎片。也正在此刻,追风的身形再度消失。却是在眨眼间,追风便施法不辞而别了。
失去了追风的身影,黑袍人却并不焦急。他不仅没有动身追击,反而踱着步子,在沙漠中漫步起来。
一阵风,轻柔地拂过沙漠稀松的表面,给周围的建筑群蒙上了一层梦幻的面纱。
茫茫沙海中,一根黑色的胡须,飘然而起。但奇怪的是,轻若无物的黑色胡须却并未就此随风而行,反而打着圈子,向不远处的黑衣人缓缓飘去。
在来回数十次的风向交替中,黑色胡须与黑袍人之间的距离被逐渐拉近。终于,在黑袍人停下脚步之际,黑色的胡须挣脱了风力的束缚,并轻轻地落在了黑袍人向上展开的手心中。
胡须进入掌心之后,黑袍人微低下头,竟好似对着那根胡须自语道:“我好像说过,得叙叙旧情了。”
然而接下来,意想不到的是,黑袍人话音刚落,追风惊恐的声音,竟再度响彻天地。而声音的来源,俨然就是黑袍人手中的黑色胡须。
“你你是谁不,不,不可能。这本是我瞳术营造出的假象,怎么竟成真了?你,你到底是谁?不对,你根本就不是能者,你你,你是那几位难道,你是传”说到此处,追风立马噤声,缘是这个名字,到了他如今的层次,已成为了某种不可触碰的禁忌。
黑袍人没有承认,也未曾否认,只是继续对着手中这根胡须道:“你可想活命?”
“想!想!追风本就不属仙盟成员,不过是拿钱消灾罢了。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追风后悔莫及。从今刻起,邪风谷有命,不,您一旦有吩咐,追风定万死不辞!”
黑袍人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将手中的胡须抛向了半空。同时,其诡异的绿瞳激射出一道血黑光环,套在了飘忽不定的胡须上。顷刻间,胡须一阵颤抖,竟渐渐化作了追风的模样。
在追风成功化形之际,黑袍人的声音再度传来:“此乃灵锁,类似于仙灵盟的主奴之契。”
听到“灵锁”二字,追风一个哆嗦,差些就从空中跌落下来。他暗叹一声,无奈地将身形重新稳住。
重获生机,却失去了自由。追风没来得及感慨,便急忙落下了身形,冲着黑袍人单膝跪地,道:“属下追风,从今日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如有违背,定当仙魂消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追风能者的效忠并未对黑袍人的心境产生丝毫的波澜。他微微颔首,风清云淡地道:“你这便随我前去安乐洲南海。”
刚经历了人生巨变的追风一时未从绝望的心境中恢复,便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他成为奴隶后的第一条指令,那便是:和他的主人一起去
“什么?去南海?”追风有些诧异地问道。缘是安乐洲的南海,可是处于仙盟的管辖内啊!
由于签订了灵锁的缘故,黑袍人并不隐瞒,径直道:“破而后立,可不是简单的因果。但你既归顺于我,也有幸见识下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造化。你随我去了便知。”说罢,黑袍人便当先向外行去。
追风一脸古怪地跟在其后。他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何等的造化,能让自己的新主子甘愿冒着风险也要一探究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