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为止,萧闯仍对所处仙门知之甚少。不过,从冥凌空的只言片语中,他也了解到,净土,乃是整个仙界势力中少数的人魔神三族共存的仙门之一。而这样的仙门,也为仙界称作三界仙门。
作为人魔神三族势力的交汇点,三界仙门肩负着缓和乃至解决种族矛盾的重任。但凡异族仙门之间出现了任何难以调和之争端,为了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以至引发更为严重的仙界仙人大范围的厮杀,三界仙门都会适时地出现,进而协调双方或多方势力之间利益的冲突。
不过,和事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在仙界漫长的历史中,三界仙门难免会有失公允。但即便如此,尽管当事仙门或多或少地会对三界仙门心生怨念,不过,在几位凌驾于仙门之上、有着超然地位的仙道始祖的威慑下,这些仙门也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然而在澎湃的仙界大潮中,不论期间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件,也皆同当今的萧闯无半分关系。因为现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徘徊在焚尸房前的孤魂野鬼罢了。
刚从“井”字形状的焚尸房出来,萧闯深喘了一口气。头一次,面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其心中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原本,在他的幻想中,仙门的凡俗弟子应是每日打坐修炼,偶尔还能听听仙家讲道,顺便感悟下仙路的点滴。其实,按照常理,这亦是大多凡俗弟子的生活常态。
但不幸的是,在水雾老头儿的失踪的一诧,生活,再度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并使其人生轨迹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一口枯井,三只井底蛙。
头顶乌云,脚踏黑土。这一刻,萧闯感受不到半点苍茫狂野的味道。反倒四面阴风,吹得他东倒西歪。
萧闯也问过冥凌空,是否他们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失去了修仙的机缘?当时,冥凌空亦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双目无神地回道:“有。但是唯有刨半仙弟子的尸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捡到一本完整的仙法秘籍。但是你愿意做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萧闯的面容瞬间铁青一片。
为了融入新的环境,他已经抛弃了自己所坚守了将近二十年的道德观,像冥凌空他们一样,待在那座放佛随时都能把人给活活呛死的井底,毫无避讳地焚烧着成堆的尸首。
但如今,为了修仙,他又要去做些什么?捡尸体身上的残物?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法承受。
他为什么要如此卑微地活着?仔细想来,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那个水雾老头!而一想起水雾仙人,萧闯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他离开萧家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没过好运。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其中,最为深刻的,仍是那一段海上漂流的岁月。漫无目的地航行,热情的三族船员,渊博的人族老者,以及,那个让他彻夜难眠的少女,灵儿。也不知,在梦的世界里,她可安好?
如今,萧闯倒有些期望他仍活在梦中了。因为只有在平淡的时光下,他才能捡回那最后一刻的幸福。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目,在心里默念道:
“快醒醒吧。想想看。一睁开眼,你又回到了仙佑城。还有萧家、父亲、母亲、二哥。对了,老二老三他们,又怎么样了?一切安好吗?”
其实他明白,脑海里的这一幕幕场景,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于是,在这一刻,萧闯竟有些不舍起来。
又过了许久,他终是不甘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双目。不出意外的是,迎接他的,照旧是尸门这处寸草不生的荒地。
“吗的!”
萧闯放开了四肢,向身后仰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萧闯的后脑撞到了坚硬的地板上,砸出了一个凹陷的坑洞。
在萧闯的力道下,脆弱的土地发出了其不堪重负的哀嚎。密密麻麻的裂痕,正由这处凹陷开始,向着八方延展而去。
是啊,就连这无尽的黑土,都不愿呆在这片荒凉的无人区了。而萧闯,是和它一样的苦命儿。
焚尸房。
卓然和冥凌空早已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此刻,他们双双坐在井口的边缘,满脸复杂地望着远处正处于颓废中的萧闯。
这个时候,没有萧闯的存在,二人正用着魔族的语言快速地交流着。
不像使用人族语言时的那副笨拙样,说母语的卓然,俨然散发出一股磅礴的大气。
只见二人嘴唇开合间,不时有无数个古怪的音节接连迸出,并在空气中,组成了一句句纷繁复杂的长短句。
“你说,他能坚持多久?”卓然望了萧闯一眼,转而向身侧的冥凌空问道。
冥凌空目光不移,仍聚焦在荒原深处的那个小点儿上。他摇了摇头,道:“五年?十年?一百年?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但总感觉他要好很多了。”
卓然点了点头,默认了冥凌空的说法。紧接着,他又有些同情地说道:“其实,看他举手投足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反倒是和我们一样,出身不凡。可笑的是,上天竟然让我们三个有相同遭遇的人,碰到了一起。所以,我想帮他。”
“土狗,你的意思是?”
这一刻,冥凌空望向卓然的眼神里满是捉摸不定的意味。
卓然将冥凌空的目光收入眼底。也不知因为何故,他依旧坚持道:“相近的身世。相同的遭遇。无奈的处境。我们有理由和他一起分享。”
这一次,冥凌空却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道:“但我们,不知道他的为人。更何况,他的身世如何,你又从何得知?”
“他的为人,我看不差。至于其身世,我猜得。”卓然亦是严肃地答道。
冥凌空苦笑一声,无奈道:“这也太可笑了。”
“当初你对我的信任,不也是缘自于类似的理由吗?这份恩情,我现在都记得。所以后来,我同你分享了。如今,又出现一个这样的家伙,还是人族的。虽然我不明白人族的人性怎样。但不管怎样,如果有三名分别来自三族的尸门弟子成为仙人,我想,这对于那群眼高手低的管理仙人来说,都是一种赤果果的讽刺吧?”
说罢,卓然一脸坚定地对上了冥凌空深邃的目光,静待着他的答案。
半响,在其灼然的目光下,冥凌空终于败下阵来。他将头扭向一边,口中无奈地应道:“你还能找到更次的理由吗?同情心泛滥就直说。虚伪!”
接着,冥凌空又叹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答应同他分享。但是,也希望有一段的考察期。毕竟,当初遇到你的那份幸运,并不多见,不是吗?所以就十年如何?如果他能捱过去的话”
卓然默然不语。这一刻,他望向萧闯的目光里,俨然多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在他看来,眼下这个来自人族的少年,并不像之前的那个无药可救的人类。因为,同样作为世家子弟,他能够读懂,萧闯背后的那份隐忍与不甘。
他们,是一样的人。
看到卓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毫不掩饰的、甚至是有些病态的期待,冥凌空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太了解这个魔人了。
当年的他们,像萧闯一般,同为各自的管理仙人所陷害,并先后来到了尸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不满,卓然自然也不满。但不同的是,卓然太傲了。即便是到了这样一个被世界所遗弃的地方,卓然也未尝放弃成仙的希望。哪怕这希望,仅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夜深人静的时候,尸门的弟子大多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席地而睡。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可怜到连床被都没有的地步了。而是,他们的休息区,被设立在了阴气颇重的焚尸房内。
因此,比起四处弥漫着骨灰的“井底”软床,这里的人,反倒更喜欢能够呼吸新鲜空气的“井外”世界。
然而,自从卓然,这个魔族的小子到来的第一天起,所有的尸门弟子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安然地进入甜美的梦乡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