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南城草庵巷，一间促狭筒子楼，陈设简单到荒凉。一张床，一盏灯。一张圆桌，两把凳子。这仅有的几件家具，材质都为仿木聚酯，看上去颇有木材的纹理，敲上去却砰砰响。
朝东的窗户窗帘半遮，虽然只是初春的早八点，透进来的阳光已颇有温度。其中几缕，洒在了仍在酣睡的三人身上。
虞越、万晴和韩笑，并排睡在这张宽约一米五的床上，颇为温馨。虞越右侧而卧，睡在床沿，背对着身后万晴。万晴左侧而卧，与韩笑相对而眠。韩笑青春俊美的脸颊，深埋万晴胸间，神情甜蜜。如果此时陌生人闯进来，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家三口。
虞越率先醒来。起身后，看了一眼背后的万晴和韩笑，莞尔一笑。来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上。再过一会儿，阳光对于人类，就不再安全。
拿起窗台上一瓶喷雾剂，朝嘴里喷了几下。又拿过窗边支架上一块长方巾，在脸上擦了几把。宿醉后的囧境，一扫而空，重回神清气爽。昂贵的水费，已经剥夺了寻常人家洗脸刷牙的权利。这口腔清洁剂和纳米方巾，是虞越这种普通人的标配。当然，也是懒人的首选。
“啪！”
一声脆响，自身后传来。万晴也醒了，睁眼就看到韩笑根根直立的短发，扎得自己下巴剧痒。觉察到韩笑脸颊此刻的位置，登时怒火喷涌。想要起身，却发觉韩笑的两只手，正牢牢搂着自己的腰。数罪并罚，一巴掌拍在了韩笑后背上。
韩笑睡得足够深沉，挨了这一巨掌，只是挠挠后背，翻个身再次睡去。万晴好歹总算起身，恶狠狠瞪了一眼韩笑后脑勺，开始整理凌乱衣衫。
还好昨夜，应该说今天凌晨，凭借自己残存的一点理智，把自己和韩笑安排在了虞越家。要是安排在隔壁牛唐那，再配上迈尔，说不准早上起来会是什么惨状呢。
正暗自庆幸，抬头却见虞越正站在窗边，一脸诡笑地看着自己，顿时火头窜起，冲着虞越嚷嚷：“你家怎么穷成这样！连张沙发都没有！”
虞越嘿嘿一笑，连声抱歉：“别生气了，我请你吃早饭！”
万晴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这是虞越自昨天航天中心出来后，第一次面露笑容。他的精神状态，较之昨天的极度沉郁，看起来也轻松不少。想到这里，万晴不再说什么，也走到窗边，拿起清洁剂和方巾收拾自己。
收拾完毕，坐到圆桌边，万晴惊异发现，桌面上竟然长着一只白色风信子。绿叶青翠欲滴，宛若一袭长袍，环绕白色花簇，如火焰般升腾。
这种珍贵自然植物，与这家徒四壁的环境，很不协调啊。万晴伸手轻触，一股清凉质感，顺着手指直入心脾，浑身清爽。但这质感并不属于植物。
万晴轻轻拿起，果然，这只是一件底部平齐的雕刻。不过这雕刻技艺，足可以称得上鬼斧神工，看不出丝毫雕刻痕迹，仿佛天然长成。不仅如此，这株风信子，透着蓬勃的生命力与炙热情感，总让人觉得，它在呼吸与诉说。
但不论怎样分辨，万晴都无法认出这件雕刻的材质。呼吸与诉说之感，除了雕刻技艺的卓绝，便要归功于这材质。若隐若现的微微粉光，似于晶莹白色花瓣间流淌。绿叶之中，也似有细若悬丝的微蓝之光游走。这些微光，宛若风信子的血管，于白花绿叶表面明灭，似在与这个世界交流。
万晴把这株风信子重新摆好，转身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在西侧墙体的一个壁柜内，摆放着另外两件雕刻。其中一件，是一只瞪着黑眼珠的绿毛蜘蛛。一眼看过去，万晴被吓了一跳。另一件，则庞大许多。只是还是一件未成品，只能看到大致两个人类身形的轮廓。这两件雕刻，材质都和风信子一致。
万晴正靠在椅子上，一边观察雕刻，一边用手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虞越端着两只盘子从门边的一个小阁子走出。将盘子放在桌上后，又转身端出两杯清水。
摆放停当，指着盘子里的饼干状压缩食品，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个。”
万晴看了一眼，发觉饼干表面，虞越还用刀刻画上了一个荷包蛋的图案，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见她还在费力地用手指梳理秀发，虞越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做思忖，转身走到了窗边墙角。那里有一个深色背包。
再次走到卞雅面前，他的手里多了一个角形木盒。古朴苍劲，打磨圆润，透着淡淡草木芬芳。正面盒盖上，雕刻着一只榕树的图案，树冠蔚然，气根纵横。
虞越将木盒放在万晴面前，轻声说道：“送给你。”
万晴手指在木盒上摩挲而过，木材厚重的质感掠过皮肤，说不出的温暖。打开木盒，一只角状梳子，通体乌黑油亮，纤尘不染，透着淡淡麝香。躯体温润如玉，光线照射其上，一半没入，一半反射而出，光线五彩清凉。整体曲线优美舒缓，握感十分舒适。一株雕刻精细风信子，为梳柄增添更多质感。
万晴打开木盒的一刹那，眼睛就直了。拿在手中把玩许久，却像是想起什么，脸上突然晴转阴，把梳子放回木盒，重新推回虞越面前：“送不掉的东西，别处理给我！”
虞越灿然一笑，拿起木梳，径直走到了万晴身后。一手撩起她的长发，竟然用手中梳子替她梳起了头。万晴这次却没拒绝。
“这把角牙梳是用雪峰岩蟒的巨齿磨制，可以滋养头发，活血清神。我偶然得到岩蟒巨齿，共磨制了两只，一只留在了雪域团，这一只，确实原本打算送给卞雅。如你所说，她不再需要了。谢谢你，万晴！”
虞越对万晴确实十分感激。没有她的帮忙，他不会再见到卞雅。在此之后，又一陪到底，陪他恣意纵酒宣泄。对刚相识之人，能如此倾情付出，已让虞越颇为感动。
及至早上清醒后，看到她怀抱韩笑的睡态，又想起她昨天以来的所言所行，让他恍惚看到了尼砻边城，卞雅一往无前的神采。虽然他与卞雅十年情感不是一朝一夕能厘清，但那一刻，他心底涌起了一丝对万晴的温情。
万晴的面颊闪过红晕。她听得出，虞越最后一句感谢，倾注了十足情感。昨天航天中心外，虞越在人群中找上她的那一刻，看到他桃花眼中真诚目光，她就对虞越产生了好感。
虽然她也一如这个时代的众多女孩，经历过数段露水情缘。但看到虞越初见卞雅时的幸福，其后的落寞与凌乱，及至后来挣脱她的手，冲入地动山摇的大厅时，眼神中的决绝，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已在她心中升腾。在这之后一路跟随虞越，她已是不由自主。虽然她知道，虞越手中握着她的头发，心里很可能不时闪过另一个身影，但她心里，却仍无比温暖。
“阿嚏！”
一声不合时宜的喷嚏声身后传来。
韩笑醒了有一会了。刚醒时，睁眼就看到虞越正给万晴梳头，他立刻恨自己醒得太早。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鼻腔中的奇痒，最终打响了喷嚏。
虞越已经帮万晴梳理完毕。万晴的头发，重回笔直秀丽，且散发淡淡麝香。而角牙梳，依旧纤尘不染，未见丝毫杂质。虞越将角牙梳放回木盒，招呼韩笑自己去端另一份压缩饼。
“我想先去卫生间！”韩笑已经憋得脸发绿。
“出门左转，走到头，公用卫生间。”
门刚打开，牛唐和迈尔就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冲了进来：“快开电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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