焘回到车厢,钻进随员们自动空出并拉开距离的那个座,士成和几个官员、一名洋人已经在那里端坐等待了。
如果前阵子李焘能够从核心工厂与长白山战事中抽出时间来,又或者不存着外交对等的心思,去见一见德军瓦德西元帅的私人代表团的话,他就能够将穿着清朝官服的汉纳根认出来。
不过,此时戴着五品官帽的汉纳根是李鸿章的军事副官而非德国远征军参谋。他见李行来,很自觉地起身立正,行了一个军礼,礼毕按照大清国的规矩道:“标下汉纳根,参见大帅!”
李焘顿时想起,当初是由叶长生代表自己接待的瓦德西私人代表团。这位汉纳根,有着相对中国人高大的个头,却是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年纪,能说一口比李焘更娴熟的安徽话和北京官话,戴着官帽的脑后,还拖着一根油光水滑的假辫子。嗯,是标准的中国通!不过,在目前正是锦州连通德国军方的桥梁。
“大尉,请坐。”
汉纳根略微有些错愕,感觉自己和李焘的国籍身份发生了某种奇妙的转变。德国退役军官穿着满清的官服,按照满清中国的礼节向少主子、上官见礼。而身为大清国封疆大吏,手握十万雄兵的李焘,却是一身比洋式军服更简洁、威武的将军服,完全是依照军人的礼节来招呼洋顾问。
说不得在此刻起,汉纳根又要对李焘的个性重新认识一番了。
李焘却是把汉纳根地德国军人身份看得很重。完全高于他的洋顾问身份:“大尉,前些日子军政事务繁忙,不能分身接待您和代表团其他成员,抱歉。不知道大尉随同帅来此有何见教?”
>:相的军事副官,恩相重病在身不能来天津,一些军务上的事儿,还得在这火车上说个明白才好。要不车到阜阳门(北京的火车站)。李啊。你就身不由己了。”
>武毅新军的观感,对关外军事地看法如何?请汉先生详细说说吧。”
“是!”汉纳根找到了自己在李焘面前地定位,还是军人地身份更容易交流一些。他直直腰板,看着李焘的眼睛道:“大帅,武毅新军与俄军在关外的战事,引起了各国军方的普遍关注,联军经常召开参谋联席会议。分析关外战况和武毅新军在战争中采用的一系列新战术、战法。”
李焘的眼神锁定汉纳根的眉心,心里衡量着这位在德国落魄,却在远东大清国李鸿章幕下活得滋润地德军退役大尉,哼,中国人对他再好,战争期间他还是离开了李鸿章,去德国远征军参谋部服务。养不熟的狗哇!转换一下立场也可以理解,毕竟德国才是他的祖国。
“我想知道德军参谋们对此的评价。唔。不是瓦德西元帅个人的评价。”
按照德军体制,在同一个军事问题上,参谋会议的看法未必与将领们的看法一致。相对于年迈的将领。新锐地参谋会议更能体现出德国军队未来地发展方向。当然,德国军队中无论是将领还是参谋,都是严谨的、标准的军人。
汉纳根再次短暂失神,眼前地年轻大帅对德国军事体制显然认识颇深呐!能够糊弄李鸿章、聂士成乃至整个大清国的话,在盛京将军面前决计不能说。
“参谋会议认为,武毅新军在学习德军作训体制的基础上,已经找出了更切合当前战争实际的战法,并有效地运用到关外战事中去。在步炮协同体制上,武毅新军显得更简洁、高效;在步兵攻防战术上,武毅新军在武器和人的结合方面,做得相当完美;在对数量有限的火炮使用上,武毅新军更体现出集中火力于关键方向的战术原则。参谋会议很好奇,一支年轻的军队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我们研究了武毅新军所有将领的资料,从中,找不出任何可用的线索。”
汉纳根的话是真实的,这从他真实的眼神和有些动容的脸色上可以看出。那么,德军对武毅新军的评价是否太高了?高到了一种危险的地步?!
为了获得武毅新军在辽西的生存,为了给自己的宏图大业奠定一个基业,李焘不计后果,无所不用其极地在现有装备条件下,在现实的兵员素质和军官修养的前提下,硬生生地打出了几个漂亮仗,也将一些略微超越这个时代认识的军事秘密公开化了。这就难怪洋军人们要将这位盛京将军好生研究一番了。
“如果,武毅新军与德军展开军事合作,可行性有多大?大尉,请您从德军大尉参谋的角度来谈谈这个话题。”
明知对方的德国军人身份以及对德国远征军司令的影响力,李焘还是这样提出了问题,其本意就是向德军招手。放眼天下,在军略和军事装备发展上,德国是目前符合武毅新军发展需求的唯一合作伙伴。
汉纳根见李焘这么快就直入主题了,在赞赏对方的军人作风之余,也有些惧怕这位年轻大帅犀利刀锋的感觉产生。习惯了和清国军政官方打哈哈的他,还真有些不习惯李焘这种行事作风。
“瓦德西元帅和参谋会议一致认为,德国陆军与武毅新军展开军事合作很有必要。”汉纳根顿了顿,在李焘有些探究的眼神中快速在心中计较了一下,最后还是认为,不把政治原因抛出来,精明而直率的年轻人肯定会不满意,乃道:“在远东保持一支与德国亲善的精锐军队,以此与英国帮助下地日本对应。并作为掣肘俄国远东方向的力量。德国政府与军方认为,武毅新军和您、李焘将军,最为合适。”
历史,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深刻影响力的历史,终于被突然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老子撬动了!
李焘的胸中不由自
腾起一股子自豪感来。这就是知道历史与改变历史原本对日俄战争以及日俄战争之后的远东格局毫无动作的德国,如今因为李和汉纳根两个人地间接、直接接触,而产生了利用远东力量影响世界格局地想法,嗯。这是一个进步!
李焘压抑住有些激荡地心神。还是严整着神情。继续问道:“德国方面准备如何扶持武毅新军呢?”
其实,他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德国人热切的希望与锦州合作,也热切地希望与德国亲善的锦州能够更有效地影响整个大清国政局,因而,很可能就是德国人热情地破坏了恩相老大人和自己谋划的政略。
尽管谈话在李焘一个又一个问题中进行,让汉纳根有些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过只要能够充分表明德国的立场,能够完成军方和公使阁下交代的拉拢李焘地任务,这种感觉可以被忽略。本来嘛,重大的军政问题都是私下里谈妥的,最后在场面上由头面人物们带着热情洋溢的讲话和最得体的姿态礼仪过一过而已。
“大帅,美国政府可以将赔款转入辽西开发银行,德国也能……”
李焘立马咬住话头追问道:“全部!?”
“不,是部分。”
“嗯哼。德国还要投入大笔的金钱建设一支大公海舰队。明白了。”李没有贪得无厌的意思,这番话无非是在确定德国转用部分赔款于支持辽西之余,顺便表示自己对德国的了解。让实际上已经是谈判对手地汉纳根不敢藏猫腻而已。
德国对这笔大清国赔款地使用方向,汉纳根是不可能完全了解的,此时李焘的话无疑敲了他一个闷棍。
李焘见对方在思考,乃转向陪坐在一旁聆听两人谈话地聂士成,笑道:“大帅……”
“嗯!”聂士成发出了重重的鼻音,表示出对李焘如此称呼自己的不满。见识过李的军事才能之后,又亲身、近距离地见识到李焘在与洋人打交道时的手腕,使得聂老帅对这个“女婿”是分外、更加地看重了。
李焘故意傻笑了一下后,正色道:“岳丈大人,新近崛起欧洲的德国确实需要一支舰队,这是战略地理的要求。当今世界列强竞争,是资源与市场的争夺,工业国家对海外生产资料和市场的依赖程度愈来愈大。这种情况下,海缘经济、海洋经济因此兴起,地处中欧、出海口被英法控制的德意志帝国,日子很不好过啊。在拥有一支媲美英国皇家海军的舰队后,德国才能充分保障其海外利益,也就是本土经济利益。”
>:思,频频点头道:“你看得很准呐。只是,恩相在辽西投入了那么多银两,还没见着有多少收益产出。德国要表明支持盛京的立场,这个银子可不能少。”
翁婿俩一唱一和,将汉纳根怔在当场,调整了半晌才接口道:“财政支持只是一方面,具体的数额,还要由公使阁下与政府商榷。”
“军事合作不仅仅是德军派出顾问团吧?这个问题已经由叶将军与作为瓦德西元帅私人代表的您商谈过,此时无需再议。”李焘当然知道象汉纳根这样的谈判对手具备的权限,对方不过是试探性的与自己接触而已,作为军人,汉纳根真正能够说清楚的,还是军事合作领域方面的事务,因此他转口道:“武毅新军正在谋求全面换装,基于条约规定的武器禁运,换装所需武器需要本土化生产。因此,一家克虏伯与锦州的合作已经不敷需求,这样说吧,我需要军校教官,基础物理、化学教研人才,矿产勘察、采掘人才,冶金专家,轻武器生产授权和必要的技术支持。我能提供的,是武毅新军将来对德国战略的策应和目前的技战术交流。当然,我认为德国最看重的,还是战略上的东西。”
一家为克虏伯锦州分厂配套的钢冶企业还不够!仿造1898毛瑟步枪还不够!单纯地将矿产勘察、开发权益交给美国人是危险的!不具备自身发展能力的繁荣和强大是虚假的表象,不可能长期维持和再发展……
摆在李焘面前的,是一个承担了中国国防重担的辽西,一个作为今后近、现代化工业基地的辽西,一个自己的基业的根本之地。那么,辽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地广人稀、文化落后、资源几乎未被利用、国民意识极其淡薄……办洋务搞开发之前的辽西,真正是一穷二白。他需要快速地繁荣辽西,首先关内拉人,不仅仅是人才还有人力,解决了人口密度的问题还要解决人口素质的问题。另一方面,有了逐渐充足的劳动力和兵员之后,还要有技术支持,有独立的科学教育、创新能力,以保证经济和军事发展的需要。
因此,他在得知要北京一行时,会向朝廷拍发两份电报,要求向关外移民搞垦殖,要求在盛京推行普遍兵役制度。这些情况,德国人乃至所有的洋人们应该是清楚的,也能从中略略知道李焘将在盛京做些什么。这就是德国人选择李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
在李焘的一连串要求下,汉纳根格外的尴尬,这些要求与互派军事参谋人员的基本合作意向相比,简直……不是一名退役大尉能够答复的。
“请大帅在抵达京师后,尽快地安排时间会见公使阁下,您的要求我会提前知会公使,届时,您会得到一个确实的、满意的答复。”
全面合作的意向已经达成,细节问题和深层次的利益纠葛,在这火车之上是不可能解决的。应该表达的东西都表达了,下面,该跟老帅好好谈心,解决热情的德国人在中国政局变更问题搅出来浑水和自身私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