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盛京陆军军官学校的操场边,简陋的校务处办公的简陋,那几座低矮的房子在众多的学兵们的心里,早已经成为高大的“圣地”。穿着整齐的蓝色制服的学员们,行过这里时都会放轻脚步,更不会放声谈笑,相反地,他们经过这里之前一般都会整理一下军容,唯恐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到武毅新军的形象。
在速成班结业典礼行将举行的时候,张绍曾却在办公室背着手走来走去,眼光不时地在桌上的学员分配表和窗户外面逐渐集结的学员身影之间来回梭巡,偶尔还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叹息。
学员们、学兵们之中涌动着一股暗流!也许今天的速成班结业典礼上会爆发出什么事端来?是啊,应该是这样,爆发是正常的,不爆发反而不正常!
窗外,又一队学员的身影晃过,张绍曾摸出怀表看了看,伸手去取衣帽架上的军帽,却听门外的卫兵在立正打报告,接着,二师副师长段瑞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教育长办公室。
段瑞没有行礼,一边向张绍曾丢了一个眼色,一边反手指向门外道:“敬舆兄,你这里也不对劲儿啊!”
“嗯!”张绍曾点着头快步走到门口,挥退送茶的卫兵后关上房门,这才伸手示座道:“段老哥,您坐,听你的意思……二师也是这样?!”
段瑞将头上地军帽揭下随手一丢道:“大帅再不回来。我们可是弹压不住了!二师那些参谋和营连军官们都在打堆儿,看眼神子都不对!我听说,他们要杀到北京去迎接大帅回锦州!听说锦西那边的一师也一样。”
“唉!”张绍曾长出了一口气,李焘在北京待得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张佩纶年关一过就到了锦州,滦州兵变后不久聂宪藩也回来了,前几天朱其琛也带着新的钞纸样板回到辽西开发银行的总办室,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发行新钱的事儿,昨天,就连参谋部战略研究室主任常来了。可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除了“大帅安好、夫人安好”之外,还有朝廷对锦州的猜忌!
作为盛京将军府和武毅新军总部的高层。张绍曾、段瑞等人能够得到比较确实的消息,能够理解李焘想将京城地事儿完全搞定才回锦州的心思,可是老相和聂老帅去世、李焘闹朝堂、打门官红带子、州兵变等等事儿一发生,留守诸人个个都是捏了一把汗!高层都是如此,消息来源不完整、即便完整也未必能够理解其中因由的中、低级军官、职员们会有何等感觉呢?反正,朝廷要扣留大帅于京城的消息在关外是不胫而走!
张绍曾拿起桌上的名单递给段瑞道:“老哥,您看看这个,分配到二师的名单。”
今天要在结业典礼上公布的分配表,段瑞早看过了,甚至每个名字都被暂领盛京军务的他刻在脑海里。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名单匆匆地浏览了一遍。皱眉道:“今天本来是大帅给结业学员们讲话的,可是,唉!恐怕要出事儿。你看是否需要宪兵……”
“不用!”张绍曾摆手道:“我相信我的学员,他们有着最强地纪律性和军人荣誉感。就算出点问题也都是善意的,也给关内来的武毅军、淮练军老大哥们看看,到底什么是武毅新军!”
段瑞还是不放心,原本他是可以不跟张绍曾商量就调动宪兵地,不过,军校的事儿跟部队里始终有那么一点点的区别。
“可是万一出事怎么办?咱们武毅新军官校第一期的速成学员结业典礼可不能办砸!”
张绍曾抛开心里最后的一点担心。扬起下巴冲窗外的蓝色人群示意后笑道:“昨夜我想了很久,他们要闹事该是如何闹法?是把自己的结业典礼搞砸?还是各自聚集起来不服从命令和分配?又或者是脱掉军装走人?都不是!换作是我,我会在结业典礼地时候以一个最标准的武毅新军军官姿态出现。”
“蓬”的一声,段瑞将名单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正色道:“我是怕闹出大逆不道的乱子来!我们不能保障观礼的人跟我们是一般心思,不能保证淮练军的新学员也绝对忠诚于大帅。军人先锋会那些个口号万一在此时爆出来,万一这消息传回京城,那大帅就真的回不来了!”
今天来观礼的有盛京地方上的新旧官员、有旗人亲贵、有蒙古显贵、有南方各省地代表,还有德国、美国和日本的军事代表团成员。甚至连俄国人也派出穿着便衣地萨哈诺夫代表关东总督出席典礼!
如此场合,纰漏是万万不能出地。
可是段瑞提议要调宪兵部队进军校。张绍曾心里是一万个的不愿意!实际上他也清楚。宪兵团地部队多半已经到达军校附近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源源开进军校维持秩序。
“段老哥。您想想,换作学员的身份想想。我实在不想让第一期的学员们就将爱国
折损一半在军校内!这个热情鼓动到今天这种程度也了,是兄弟们在战场上用生命换来的。折不得!不能折!”
段瑞黑着脸反问道:“敬舆兄,我的教育长,那你能保证不出事儿?军校一旦出事儿,我敢保证,一师、二师都会出事,三师也会跟着出事儿!那时候,你我拢不平这个场面,就算去桦甸请高幼常来也拢不平,只有大帅能镇住场面,可是这里一闹,大帅还能回来吗?”
张绍曾苦着脸左右为难,眼看着自己精心教育出来的学员们要在宪兵的看护下进行结业典礼。教育长地心头涌起了万般滋味。可是,段瑞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是完全必要的!怎么办?
在段瑞的目光注视下,张绍曾突然灵机一动,失声道:“有了,今天典礼一开始就宣布大帅已经启程回辽!”
段瑞愕然呆看张绍曾半晌,苦笑道:“你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呐!今日把消息宣布出去,半月内大帅不回锦州,到时候……哼哼!二师是早有人放话了,如果大帅状况不利就立即带兵打进京城!”
“谁?!”
“谁?陈良辅!”
张绍曾一愣。他很快明白了这个人物的关键处。
山东来的武卫右军出身的军官陈良辅,现在也是军校合成参谋班的学员。那就跟段瑞的山东老班底、二师和军校都挂了钩!
“卫兵,请中级合成地陈良辅来一趟!”
沉默的等待中,绕阳河一战中的英雄营长陈良辅在门口打着报告出现了。
由段瑞领衔的武卫右军“援建武毅新军”的军官团先后有两百多人,陈良辅是唯一掌握主力部队并进入中级合成班学习的,结业后也铁定是主力团长的位置。此时,他看着两个黑着脸的长官,只能保持着立正姿势僵在门口,心里却有些明白即将面对什么事情,也庆幸自己的准备工作做到了前面。
张绍曾上下审视了学员一通。突然提声道:“陈良辅!”
“到!”
“你打算在何种情况带兵打进北京啊?你们四旅、还有中级参谋合成的先锋会是如何酝酿此事地?”
陈良辅偷眼看了段瑞一下。他清楚,正是这个老上官、山东武卫右军曾经的代表人物将自己捅给了教育长。部队里、学员中在传说着,大帅在官场上斗不过袁世凯。因此无缘直隶总督,因此被留在京城而由段瑞这个右军曾经的骨干人物暂领盛京军务,由此种种,朝廷要借助袁世凯吃掉武毅新军地意图昭然若揭啊!此时,李焘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滦州的兵变在武毅新军中低级军官们眼里,是大帅在发出信号。不,是命令!命令所有忠于大帅,忠于大帅复兴民族事业的军人们的命令!
“学员陈良辅,回答我的问题!”
陈良辅在心里诅咒着“已经叛变了大帅”的段瑞,却不能不恭恭敬敬地回答“被蒙蔽”地教育长的问话。
“是!”陈良辅一个立正,将胸膛挺得老高,边斜眼再次盯了一下穿着少将军服的段瑞,边大声高气地回答:“报告教育长,四旅先锋会会议认为。大帅已经发出了在京城的危险信号,需要部队立即动员起来开进山海关……”
张绍曾脸色铁青地道:“这是兵变!”
陈良辅音量不减地道:“就是兵变!是兄弟们保卫大帅。彻底推行国家主义民族革命的兵变!”
段瑞忍不住抬手直指陈良辅骂道:“放肆!你这是在害大帅!”
“卫兵!”
张绍曾吃惊地看着立即出现在门口的自己的卫兵和卫兵身后一大群学员。刚才的呼喊不是出于军校教育长之口。而是学员陈良辅。
陈良辅带着些许得意和一丝挑战的意味看了看段瑞,转身向卫兵道:“把叛变武毅新军地段瑞关起来!”
还没等错愕中无法回神的段瑞、张绍曾反应过来。卫兵和学员们就应声涌进办公室,七手八脚地将段瑞反扭着压趴在办公桌上。段瑞一脸冰冷地容色没有任何地反抗,任由卫兵和学员将自己押着,还向急忙命令军人们放手的张绍曾摇摇头,一脸不屑与这些愣头青讲道理地神情。
张绍曾确实没有想到会出现如今的事态,也许军校相对于部队更平静一些,他只是担心暗流涌动而没有发现任何异动,这才试图劝说段瑞不要调动宪兵部队进军校,也没有理会到方才段瑞“危言耸听”的背后情由。
“你们还是武毅新军的军官吗?这是公然违反军纪!我命令你们,立即放开段师长!他是你们的上级,武毅新军全军的代理总统官!”
“敬舆,不用说了!”被人压在桌上动弹不得的段瑞嘶哑着声音喊道:“他陈良辅要洗脱自己身上右军地痕迹。要向兄弟们表白自己对大帅的忠诚,就需要拿一个右军出身的人来开刀!”
张绍曾现在是又悔又急,他一力维护的军人热情如今已经脱离了理性的控制,甚至部队的组织形式也无法制衡这股子已经成为“邪气”的热情!万般无计之下,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左轮手枪,直指陈良辅道:“住手,统统住手!这里是军校,你们是军人,军人的荣誉不是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违抗军令!卫兵,立即退出去。学员,立即退出去!”
枪口下,教育长地威信在逐渐地恢复,包括陈良辅在内的军人们的眼光中出现了犹疑。
“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是当兵的!可是,大帅现在需要的不是兵变,而是加快部队的扩编步伐。容纳武毅军、淮练军,抽调军官、学员支持南方各省编练新军不是肢解我们,而是壮大中国的国防力量,将武毅新军的影响力实实在在地扩展到全国!段师长忠实地执行了大帅的命令。他何罪之有?他何曾有过半分叛变武毅新军地思想和作为?!他……”
“教育长!”陈良辅上前一步,用胸口抵住张绍曾的枪口,问道:“那大帅为何迟迟不能动身回锦州?为何州兵变?为何大帅要大闹京城?为何这一批毕业生大多数不能穿着武毅新军军服去各省?弟兄们担心呐!”
不了解实情的官兵们耳听大帅在京城地遭遇。眼看着非武毅新军部队源源开到关外,又迟迟不见李焘回锦州,在各种传闻制造的紧张空气下,各种想法都有可能产生。毕竟,李焘在他们眼里就是神!为了这个神,军人们甚至可以闯进军校教育长的办公室逮捕暂领盛京军务的段瑞。
真要给学员们解释清楚?不,段瑞如今的下场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除了李本人,谁也无法给官兵们说清楚!
“立——正!”
:脚后跟的碰撞声和“聂司令来了”地传报声中走进教育长办公室。
张绍曾大喜,正要说话,却见聂宪藩摆摆手后,板着脸喝令道:“放开段师长,来人,将陈良辅抓起来关禁闭。等候军法处置!”
学员们犹豫了一下,几个抓住段瑞的学员松了手。却没人去抓陈良辅。
“聂司令。您怎么来了?您没有被,被段师长支开去应付那些人?!”陈良辅硬着头皮说着话。同时从聂宪藩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其实宪藩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本身也说明了传闻不实。
他左右看了看,伸开胳膊道:“弟兄们,我带头违法了军法,该受军法处置,走,押我去禁闭室!”
当即有几名学员夹着陈良辅走了出去,门外的学员在一阵嗡嗡的议论过后恢复了平静。
:,,,炮,想不到部队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个陈良辅,他不配为军人!”
“对大帅,对武毅新军,陈良辅是忠实的。维诚,今天这个事儿倒让我看出了军中的问题,咱们没有足够重视官兵们对大帅地感情,没有从一个士兵或者低级军官的角度来看待目前军事、政治问题上地变动。”说着,段瑞指着自己地脑门强笑道:“唉,这里面还是统带旧军的脑筋呐!”
:学员们道:“这事儿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都去准备参加速成学员结业典礼!听口令,立正!向后转!齐步走!”
等学员们整齐地离去后,聂宪藩向段瑞、张绍曾笑道:“军心可用,时机看来是一步步地成熟了,咱们得加强旧军整训,大帅回归之时兴许就是……”
张绍曾快速地瞟了一眼段瑞,急道:“这么急?”
:声音道:“大帅在京城里闹腾,淮军左翼的州兵变,周老爷子就任山东,唐先生履任江北,朝廷的底细在如此种种之后已经尽知,各国的政策也一一摸清。如此,就看大帅如何利用广西匪患和军事援助手段联结南方张、刘二督了!事成,则大事可举!”
“可惜,这些个情况还是不能给下面讲!”段瑞苦着脸揉着被扭得生疼的胳膊。
张绍曾沉吟一番后道:“我看,先锋会内可以少许透露风声。否则,下一次官兵们不知道要扭谁了?”
段瑞干笑两声看着聂宪藩。
“我同意。不过,陈良辅和参与这次闹事的学员必须加以重处!否则,武毅新军的军纪将因此不复存在。嗯,他担心大帅,就罚他去北京城统带将军府卫队如何?”
段、张二人交换了眼色之后,俱都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让一个团长去北京保卫大帅家眷,已经是降级任用的处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