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礼!”
一声令下,三十个排列在锚地码头上,头戴蓝白相间的“大清海军”无檐军帽的水兵,显得有些杂乱地行了肩枪平胸礼。他们是防护巡洋舰海容号上的洋枪队(陆战队的雏形),正在迎接新任东三省总督李焘一行。
2500多吨的军舰在陆军眼里是庞大的,可是在海洋的胸怀里,只是一抹浪花而已。三十名装备着毛瑟步枪的水兵在蔡元培、蒋观云眼里是威武的;可是在李焘的眼里,这些水兵们有些营养不良、训练不全;甚至在并不太通晓军事却去过战地的孙珩眼里,水兵们眼神子里也缺少武毅新军将士那种独特的神光。
方面大员乘坐海军舰船前往锦州正在修筑中的海军码头,自然会引来海军统领叶祖圭的陪同。这位在黄海海战中奋勇抗击日本人的老海军,庚子年间却坐视罗荣光部被八国联军围攻,甚至有些丢脸地被英国人给俘虏了。当然,敌众我寡是当时的现实,甲午战后大清国仅有的几艘新购战舰需要保留也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朝廷在政治上的腐败令海军不敢将重金购回的战舰用于劣势搏杀。不过,“畏战避战”的他在此时陪同行着举手军礼稳步走向栈桥的陆战英豪,却觉得总有些抬不起头来!
不仅仅是叶祖圭有这样的感觉,恐怕稍有觉悟的海军将士都有这种感觉。水兵队里,一个体形高大的水兵在自己的目光碰触到李焘的目光时,忙不迭地闪避开去。
海军,在庚子年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没有象武毅军、毅军兄弟那样奋起抗敌,更没有象武毅新军那般连战连捷。要说,大清陆军面对着强大的八国联军时跟海军一样是弱小的!可是,拥有海圻、海天两艘英造新式巡洋舰。海容、海筹、海琛三艘德造穹甲巡洋舰以及水雷、鱼雷艇部队的海军大部退避了,退到了南方参加了《东南互保》!
“礼----毕!”
大副地命令让水兵们如获大赦,也让走在李焘身畔的叶祖圭暗松了一口气,现在。一行人正在栈桥跳板口子上。
李焘停步了。他故意停下脚步抬头去打量在1902年里已经显得落后、显得吨位偏小、火力偏弱的海容号巡洋舰。局处关外一隅之地的李焘是没有足够地钱来支持海军建设地,而海军则是标准的吞金兽。一艘巡洋舰地正常花销就足够武毅新军编练一个新的,不计算火炮的步兵旅了!在国土沦丧亟待匡复的关头,他还没有精力去想太多关于海军的问题,更无法去企及什么《海权论》,去建设一支强大的蓝水海军。
“叶大人,锦州新近开发出了一种无线电报机,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在海军舰艇上试用?”
身为海军统领的叶祖圭因为军种和职务的关系,耳目并不闭塞。闻听李焘此言,立即有些惊讶地道:“无线电报机体积过于庞大。陆军用作固定通讯尚可,海军要用,则需对舰艇作一番大地改装。朝廷未必有银子来支应此事。”
李焘点点头,举步走上钢制跳板,脚下的军靴在跳板上发出“铿锵”地声响。当他走到舷侧一门四英寸左右的克虏伯海军火炮旁时站住脚。仔细地打量海军火炮和陆军火炮之间的差别。吨位大、固定式、防护全面、拥有相等技术条件下更精确的射击水平。可是。半螺尾的火炮结构还是暴露出这种建于甲午战后地海军火炮地落后。能否用锦州克虏伯的榴弹炮驻退技术改装这些海军火炮呢?唉,还是花钱地问题。没钱啥事都办不成!何况,有些秘密是应该保守的,在并不受自己直接管制的海军里暴露出新无线电发报机技术和新驻退机构技术,究竟值不值呢?不,肯定值!
“那个无线电报机,锦州有个季先生利用美国图纸,试制出一种体积较小的野战陆军式,估计能不需改装就用到舰艇上。”
还在端详着火炮的李焘似乎是不经意地如此说着,却引来叶祖圭神光一闪。海上通讯在实战中,几乎能决定战斗的成败!可是,朝廷里已经有人传出话来,不希望看到海军与武毅新军系统走得太近,虽然两者在甲午年间是一体的!
李焘在叶祖圭沉思为难之际又道:“不如,请叶统领遣得力之人前往锦州一观?如果合用,海军要多少锦州就免费提供多少!”
叶祖圭心动了。不花银子就不受朝廷挟制,却能增加海军的战力,以期在未来可能爆发的新战事中,为海军挽回失去的颜面!他招过一名亲随附耳说了两句,那亲随随即快步走下栈桥,向码头不远处停泊的海天号巡洋舰跑去。
海容号的主桅杆在舰桥之后,李焘登上舰桥,恰好能够很方便地上到测距机战位。光学测距机是德国卡尔蔡司造,倍率比陆军的体视炮队镜大了不少,操作也是依靠齿轮系统传动,然而在原理上却是一样。
这么一来,叶祖圭就有些惊讶地看到:东三省总督,一个标准的陆军军人,居然略一打量就娴熟地操纵地测距机。
李焘利用测距机的镜头看向不远处的海天号,那艘巡洋舰比海容号大了不少,恐怕有5000吨左右。舰桥下面的主炮平台上,叶祖圭的亲随正在向一位穿着新式海军军服的军官说话,那,想必就是海天管带刘冠雄了?转头冲叶祖圭笑了笑之后,李焘对着传声筒沉声道:“前主炮,目标海天,距离700,方向1,准备!”
措不及防,措不及防呐!整条战舰上的人包括叶祖圭都是措不及防。管带和大副都看向叶祖圭等待这位统领大人对李焘下达命令一事的反应,前主炮炮长和炮手们则张望着舰桥。其他水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向锚舱准备起锚的、试图马上收起栈桥跳板的、升旗的、鸣笛的……忙了个不亦乐乎。舱内的轮机手们原本就准备开船了,此时立刻增加了锅炉压力,嘶嘶地蒸汽声清晰地传到了甲板上。
叶祖圭点点头。李焘的炮击准备命令得到了执行。
纵然海军统领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李焘还是觉得自己看出了海军的素质。他笑嘻嘻地拍了拍手从测距机战位上跳出来,噔噔地沿着扶梯来到叶祖圭身边,带着并不真诚地歉意道:“叶大人。李焘一时兴起。却忘了这是战舰不是炮兵阵地。嗯,这个。不如我们去看看前主炮?”
年轻地跋扈将军!果真如此啊!不过,这家伙身上却是军人气质十足,这家伙身上却背负着累累的显赫战绩。兴许,大清国正需要这样地军人呢?想起来了,当年的邓副将不也经常在致远号上搞这种“恶作剧”吗正在李、叶二人检查前主炮射击准备时,四十一岁的海天管带刘冠雄登上了海容舰。海军之所以用海容而不用海天去送地位显赫而关系复杂的李焘,乃是因锦州海军码头的水道尚未最后清理,吃水深一些的海天不适合进港。
静态瞄准。海军炮手自然是过关了的,否则又如何在两舰互相机动时击中对方呢?
“不错。这个技术今后陆军炮兵应该学一学。”
叶祖圭觉得稍微地有些面子了,这才招呼刘冠雄道:“子英,来见过李大帅。”
李焘故作惊喜地道:“莫非叶大人要遣刘管带送李焘锦州一行?”说着,他走到刘冠雄面前伸出双手,热情地抓住刘冠雄原本想行军礼的手握了握。
这叶祖圭和刘冠雄乃是十多年地交情了。可以说是老上官和老副手之间的情谊。这要追溯到大清国第三期赴英学习海军地留学生开始。那时候刘就是其中一员,毕业后正逢北洋水师接收新造战舰“致远”、“靖远”、“经远”和“来远”。叶祖圭乃是靖远管带。刘冠雄就在该舰上实习回国,之后,叶祖圭就一力提拔刘冠雄直至大副职分。甲午战后重整海军,叶祖圭任统领,刘冠雄就上了两大主力舰之一的海天号任管带。庚子年,刘冠雄也是率领舰队南下避战的主事者之一。可见,叶祖圭对锦州之行是格外重视的!
李焘亲热的举动赢得了叶祖圭地又一份好感。制台大人给刘冠雄这个小小管带官面子,不就是给叶统领地面子嘛!何况,在180年以后,能够率军赢得对外战争的,只有面前地年轻东三省总督!华夏的血性,叶祖圭并不缺乏,这已经被他在爆发于黄海海面的中日海战中的表现所证实。可是,叶祖圭也好,海军也罢,需要的不是多少强有力的战舰,而是一个清明的政治环境,也就是能够激励海军将士为国用命、走向蓝水的环境!惜乎,当今朝廷不能给出这样的环境,而李焘在舰上的作为,无疑是给了海军这样一个希望!
“制帅,北洋是老大人的北洋,盛京是武毅新军的盛京,放眼渤海,今日的海军要担负起包围海疆的使命,惟大帅马首耳!今锦州军港已略具规模,刘管带首赴辽西,不过是表明海军心迹而已----匹夫之志,不过是保我大清万里海疆!”
李焘肃然,看看甲板上待命的海军官兵们,看看面前情真意切,希望为蓝水的中国找到一个出路的海军将领们,他只能无言地承担起一份责任,无论这份责任有多么的艰辛!没有坚强海军的海洋大国想要在这个海权世界中立足,很难很难!而强大海军的梦想,只能从今天做起,而非寄希望于明天!
此刻,李焘似乎能够深切地了解到一位老海军在庚子年间的心境。对于一个海洋大国来说,没有远洋作战能力的大清海军在慈禧太后对十一国宣战之初就已经败了!对于一个梦想建设出一支强大海上力量的大清海军将领来说,重要的不是官位,而是在必败的战争中保存目前海军的唯一力量!这,无异于韩信的胯下之辱啊!
“叶大人!”李焘有些动情了,返身指着西面的大地道:“黄土养我华夏族人,千百年来生生不息,明日的世界必将有我华夏的一席之地!”说着,他又转向苍茫的大海,向叶祖圭走近一步,面对滔滔渤海说道:“海权,乃一国军政大略之先导,有海权者有主动权,无海权者只能被动挨打!李焘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保证一点,锦州将是我大清海军最坚实的、最安全的立足之地!”
叶祖圭下舰了,他目送海容号巡洋舰离开码头,向渤海深处驶去。一艘在码头上俨然为庞然大物的战舰,在海洋中不过一叶扁舟而已!不过,他清楚地记得总督东三省的年轻人一句话:“锦州将尽快地建设一个真正完备的海军基地,只要这支海军还为民族的未来服务,就可以自由地使用这个基地。”
“民族的未来。”这话在叶祖圭的见识里有些罕见了,他只在英国留学时,在曾经留学英国的同僚中听到过。是啊,在大清国还在强分满汉的时节里,英国已经将苏格兰、英格兰、威尔士合并在一起,称为大不列颠王国,正是这个合并后的王国,焕发出了勃勃生机,成为当今海洋的霸主。再看欧洲大陆上,不就是普鲁士王国合并了无数个小国,建立了统一的德意志民族,统一的德意志帝国,才掀起了当今世界陆地上的德意志旋风吗!?老大的大清帝国,今后的路该走向何方呢?无疑,一个民族融洽的大帝国,才是大清中国走向强大的基础!
官位,权力关系,在尚且还有血性这个因素存在的血液里,在目睹国破家亡,同胞民众饱受欺凌的时节里,在率军采取了避战手段之后而被各方责难的叶祖圭心里,已经不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