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内外,蓝色的身影突然多了起来。
从现役转到后备军服役的军人和按照普遍兵役制征召的新兵,还有喜欢武毅新军制服却不够条件加入的男人们,都是一身的蓝色装扮。只是,没有了银光闪闪的腾龙帽徽、飞龙领徽、军衔肩章以及部队臂章,让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出发都觉着有些黯然。离开现役的明知道自己肯定会重新进入主力部队的行列,却还是舍不得,眼神子里有留恋、有对时间走得太慢的不满;新征召的军人,则一边带着期待的心理一边又惶恐不安,参加武毅新军在大老爷们儿中是长脸的事儿,可是能不能干好呢?能不能成为军官呢?这个,心里可没底儿!
一个不大的马队从总督行辕驰出,直奔女儿河边的盛京陆军军官学校。
夹杂在卫兵官兵中并不起眼的李焘,行到汇聚源酒楼时勒住了战马,偏头看看那古色古香的金字招牌和颇有些冷落的门庭,鼻孔里细微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哼!然后微夹马肚来到军校门口,翻身下马,在高亢的“敬礼”口令声中,步行进入。
大操场上,一大队学员正全副武装地跑,仔细一看,这些人的体形、年纪都很特别。李焘站住脚步,他从跑动的队列中认出不少老熟人来,而跑动中的学员们也从经过的人群中找到了主角,顿时,兴奋的他们脚步混乱了,队列呈现出行将崩溃的征兆。
学兵队长庄严发现了问题,也很快地找到了关键处,忙厉声发出警告:“马国宝!跟上!”
马国宝斜眼看了年轻人一眼,总算是压抑住怒气和想跟李焘打招呼的念头,重新回复成当年那个天津武备学堂第一期炮科学兵。迈动着破不情愿的步伐跑动起来,不时扭头看一眼操场边站着的李焘。唉,总算进入武毅新军了,就算年近中年了。却还如孩子一般希望能在此时跟那个年轻的大帅打个招呼。
李焘身边有卫队官兵低声道:“看。都是旧军官长,稀松得紧。”
李焘双腿微微劈开站着纹丝不动。他能从刚才那一幕中得到一个信息----旧军的这些老军人们,被军校收拾得不轻呢!
“闭嘴!”卫队长许彪小声喝斥那个冒杂音地卫兵一句,见那兄弟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遂道:“那是马统领,当初八里台一战,大帅指挥的就是他的炮营,那时节,炮旅张旅长还在他下面干帮带呢!”
“就是马团长地亲哥!那边那位。就马统领前面那位,是高司令地姐夫!”旁边有知情的卫兵补充了两句。
李焘对卫队官兵们小声地谈话并不在意。他可不要一群闷葫芦当卫士。何况这些兵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毕竟,大帅卫队就是全军的刀锋部队!得让他们正确看待转变中的旧军官长,也得让旧军的兄弟们融合到新军中来。
“啧啧”两声后,那颇有些看不起旧军官长跑操的兵没了声音。
其实军校是对这些旧军人开了后门的。他们地体能训练量比新学兵少了一大半。更多的学习时间都分配到加强军学修养上面。尽管如此,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怨气。
当操场上地脚步声重新变成“嚓嚓”的单音后。李焘收拾起劈腿而站的架势,向背后的许彪摊开手掌,机灵的许彪立即将一条武装皮带放在他地手心里。
很快,李焘就变成旧军军官学员群中地一分子,跑在马国宝的身边,接受庄严上尉地号令。
春天的阳光下,队伍跑了一圈又一圈,掀起了越来越大的尘烟,灰尘与汗水纠集在蓝军服上,旧军和新军也因此没有了界限。
“就地----解散!”庄严上尉刚发出口令,就听哄散的队列里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喊声:“喂,我说那小子,噢,是庄上尉,你还没给大帅打报告吧?!”
声音,李焘很熟悉,可说话的人却几乎难以相认了。那是姚良才,可他的满脸横肉和挺起的肚腩在两个月之内就没了踪迹,这样的姚良才还是姚良才吗?是,绝对是,听他说话就是!脾性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李焘冲红着脸向自己致礼的上尉回礼道:“上尉,请你带蔡松坡到教育长办公室等我。”
庄严面色平静,心里却是喜悦得快开了花,连忙转身跑步而去执行命令。
“报告大帅,标下官校学员姚良才----”姚良才故意拖长了声调,其他人明白过来,忙七嘴八舌地接上去报出自己的姓名。
李焘立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这才让自己成为这些老兄弟们的言语消遣对象。这些人可都是旧军中年纪在四十五以下的将领,其中不乏记名提督、实授总兵,他们能够跟武毅新军走,能够放下架子远赴关外,却在军校里被年轻人吆喝,为的是啥呢?他们与大帅拉近乎的玩笑话,身在军校的大帅又该如何回应才得体呢?这个问题很麻烦!他忙摆手道:“李焘今晚在军校门外的汇聚源设宴,请各位老哥务必赏光!”
“得令嘞!老哥们儿,咱们准备学战术去,容大帅好生处理大事,晚上再聚!”姚良才的嗓门儿最大,一是他本来就面粗心细人缘好,二来他舅子是武毅新军里的三号人物,自然在这个独特的群落里隐然成为带头者。
众将纷纷散去,让原本担心他们在军校是否适应,担心旧军能否融进新军的李焘放下心中的大石,快步走进教育长办公室。
张绍曾不在,李焘的到来并不会打断他在炮科的授课。
“不必多礼,找二位来是有任务给你们。”李焘制止了庄严和蔡锷的行礼,径直坐到办公桌后,自顾自地边打量着已经不再瘦弱的蔡锷边道:“总参在特科范围内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名为破冰。意思是破开千年封建思想和君主专权政治强加给中国的寒冰,不打破这厚厚地冰封。新中国就无法诞生。”
两人端坐无话,只是强压激动的心情等待具体的指令。
“蔡锷的学业行将结束了吧?上尉。”
“是!”
“不用等结业了,立即调到我身边任副官。过一段时间,你。蔡松坡。需要把你所知晓地关外地一切事务和武毅新军的战略思想带到日本去,向梁任公一一阐明。以争取他最大化地支持。回国后,以归国留洋学生的名义另行安排职务,最大的可能是去广西主持编练新
不需要去问什么?蔡锷腾地站起来立正应是。身在军校,与校外乃至整个的世界并无隔阂,在朝廷对广西各族起义的军事镇压面临困境时,大帅要相机插手南方了!而在广西这个堪称“窍眼”的位置上,就只放了一个蔡锷!无疑,这是最大的重用了。
庄严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学兵蔡锷得到了重要的任务,即将担当起影响全局地责任。那么自己这个学兵队长呢?难道,那天章武中校露出的些许口风是真地?!
“上尉,你的任务很艰巨。”李焘注意到了庄严的细微动作,直到昨天,他还在犹豫是否将这个担子交给庄严挑起来。今日一见。疑虑顿消。
“陈良辅事件,你是曾经参与其中的吧?”李焘见庄严的脸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地情绪波动,乃抬手止住他可能有地分辨,继续道:“不久,有人将会邀请你去保定筹办军校。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特科行动,你们地所作所为将影响到这个国家未来的发展趋向。未来三年内,国内政局必然动荡,你身在保定,蔡锷身在广西,一切都需要以你们的立场随机应变,选择你们认为合适的方式去完成你们肩负的使命。那就是,广西新军要控制在手,广西局面要在不伤害更多起义老百姓的前提下平稳下来。而保定方面,我希望关内新编练的军队,在基层上是由新式的国家军人所掌控!”
两个都有些面冷心热性格倾向的军人对视了一眼,默然立正。他们能够体会到大帅话意里的殷切希望,不在宪兵司令部特科办事处由章武中校交代任务,却由大帅亲临军校在这里说起,这事儿本身就足以说明两颗棋子在未来的重要性。
“在你们站住脚后,会有更多的人以不同的渠道前往两地帮助你们,记住,国防不仅仅是在关外这片土地上,还有南方毗邻越南的广西和承担起京师门户重责的直隶。没有足够的准备,我武毅新军难以在关外的黑土地上与敌人放手一搏!没有足够的准备,将来的变革很可能会是一场内部的战争。”
说完这番话,李焘用询问的眼神扫视两人。
蔡锷终于连表面上的平静都无法保持了,大帅的破冰行动其实在谋划着对满清朝廷的雷霆一击,如果顺利施行的话,新的中国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间诞生!心潮起伏中的他看了庄严一眼,两人心有灵犀的齐声道:“是!”
李焘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召唤许彪,却见蔡锷脚跟一并道:“大帅,任务完成之后,蔡锷还能回到军校修读合成参谋专业吗?”
蔡锷还是蔡锷,对军事的求知欲望远远高过对未来完成任务后必然拥有的政治地位的追求。不过,将道不是靠读书就能读出来的!
“法国著名的统帅拿破仑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话----我绝不是他们认为的天才,也绝不是拥有高过别人的所谓战略眼光,我只是炮兵上尉,一个总在思考中的炮兵上尉。战斗的问题需要战术的思考来解决,战术的问题需要战略的思考来解决,战略的问题需要对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思考来解决。思考,会让你的眼界从眼前扩展到整个世界,而对指挥一场战斗而言,多考虑对手,多考虑变数,多准备几套应变的计划,这就是天才了。(此处为意译,非原话)蔡锷,你具备了基层军官的军事修养,要向更高的军事指挥领域迈进,更多的是在实践中思考和学习。”
淡淡地说出这番话,李焘并不觉得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想当初武毅军见习参议给聂士成一个建议的时候,心情却是何等的激动!?命运把炮兵少尉送到历史中来,当历史人物一一过目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人而非神,甚至,他们很多时候的表现跟普通人完全一样。这番话,其实不仅仅是对蔡锷说的,也是对旁边的庄严还有自己说的。从严格的军事角度来看,从八里台开始赢得的几场胜利都比较侥幸,大多是建立在自己领先的军事理念和对历史的那一丁点了解之上。真正遭遇对手的战争,李焘还没有尝试过,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得战争的胜利,包括已经在筹谋的对日战争!不过,在充分的酝酿之下,那种体内萌动着战争冲动的感觉是奇妙的,是需要经常用理智来压制的。
兵者,凶器也!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兵法的最高境界。此番出手布下两颗重要的棋子,他们会否在未来成为一股变革政局大势的浪头呢?